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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皮質手套的掌聲沉悶,腳步聲卻不疾不徐。植物園大門被士兵關上,我回身,看博士走到我的面前。
他離我極近,近到可以再殺我一次,但我沒躲。
也許「死而復生」不值得關注,或者在發現血液沒有消失的這些天裡他已猜過無數可能,博士不再用那些詭計性的語言試探。
他拉開距離,繞著植物踱步,似在觀賞。
博士回頭叫了聲仍站在原地的我:「一起?」
沒有猶豫,我跟了上去。
「膽子很大。求知還是安全,你總會選擇前者。也許你本質上和那些為了知識瘋狂的學者並無不同。有恃無恐?我很期待有一天你能配合我躺在手術台上。」
對此,我敬謝不敏。
「時間不早了,有什麼問題快些問吧,我看著回答。」
他說學者應該開誠布公,就算作為愚人眾執行官多年,他本質上仍是一個學者。
我問他要什麼,他笑了一下,似乎覺得問題很有意思。
「向天舉起叛旗並非一件簡單的事。冰之女皇需要神之心,當然我也需要。普通的魔力外置裝置不足以支撐接下來的實驗。」
「冰神知道你在做什麼?」
「或許,沒人在乎。我很有用不是嗎?」
「我應該不認識你,至少不認識這張面孔。」
「居然失去了這麼多記憶嗎?看來你的確對我知之甚少。那是秘密,我不能告訴你。」
提問到這裡就結束了,對博士點頭告別,我準備去須彌城。
「將後背留給敵人是很危險的事,帕諾斯,有時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迷戀死亡的體驗,還是享受著他人帶來的威脅?應該都不是,你愛惜生命,無論那是否有價值。」
我並未回頭:「生命一旦與價值掛鉤,它就不再抽象。」
因為自身無法畏懼死亡,我會很容易失去對生命概念的體悟,直到某一天徹底失去。
「不擔心你那位朋友嗎?」
「你在這裡,意味著士兵們已經暗地控制了禪那園。我是否擔心不會改變你的想法。」
「殺人者喜怒無常。」
「為理性支配的往往會做出最合理的判斷,他或許能吸引你的目光,但你沒有殺他的必要。」
「為什麼?」
「感覺。」
他嗤笑,大概不相信我會迷信那種東西。
博士盯著我看了會兒,他走過來和我站在一起,低聲道:「一般而言,失憶者會迫於尋求自身價值定位,你應該什麼都沒想起來,但表現的……」
他笑了笑:「帕諾斯,你不想記起來嗎?」
挑明了我的現狀。
我閉上眼睛,不知道怎麼敘述內心的想法。
走過的路越遠,展示在我面前的過去越多,我越能意識到一個問題。
無論那個曾經的自己,還是立場不同的魔神們,他們都希望我能拋開過去生活。
「不是不想,是不能。」
博士哦了一聲,也不知道信沒信。
但我並未騙他,那種缺失感突兀而自然,就像從規則上否定了它的存在,也拒絕了被找回的可能。
當我決心要做一件事,即使後續處理的人是我自己我也不會留有餘地,記憶不能尋回,對此我並未遺憾。
那是一開始就知道的事。
「我要走了。」
博士回神,不感興趣道:「請隨意。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旅途不會一直順利,通緝單沒貼太遠,須彌城裡大概每個人都看過。想做什麼,風紀官們都會在沿途等你。」
就像不知道麻煩製造的罪魁禍首是誰一樣,我感謝了他的提醒,走了兩步又停下來。
「還有問題?」他從那副若有所思的狀態中脫離,滴水不漏。
「既然你在這裡,實驗成功了嗎?」
博士彎唇,高深莫測道:「也許。畢竟,那只是一個實驗。」
這已經能說明問題了,原來如此,他也在等結果。
我低頭,聽見自己用平緩的語調說:「我幫你驗證吧。」
「再好不過。」
他已經不在意散兵會不會因為某些過去受到影響了。
愚人眾內部沒有想像的團結,執行官們互相傾軋,或許只有單純者才會相信所有人都在為女皇的理想奮不顧身。
他們完成冰神的任務,更多為了私心。
而缺乏道德的冷酷者,不會在意這個過程中會犧牲多少。
無論成不成功,神之心都必須送到冰神手中。怎麼確保成神的散兵不會出爾反爾?很簡單,讓它不完全成功就好。
至於散兵,大概已經是棄子了吧。
如博士所說,不過是項實驗而已。
如果小道的界定是指罕有人至不易被關注的路,那麼須彌城周邊不存在小道。
離開禪那園後,在城外觀望半天,雖然找到換防規律,但間隔太短沒有用處。
潛入並不合理,只能換個方法。
思考片刻,我主動走到傭兵面前,在後者驚訝狐疑的目光下,老老實實待進監獄。
等守衛走後,我解開手上枷鎖站在鐵柵欄前沉思。
現在進城的目的已然達成,下一步該想想怎麼逃脫了。
當然,這並非難事。
從我進入須彌城後,我就不再需要掩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