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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一邊賞雪,一邊隨口般提起:「聽說前段日子,廬陵王行館裡的宮女死了一個?」
上官婉兒心裡抖了抖,她小心覷女皇的臉色,奈何女皇十分平靜,連唇角的溝壑都是那樣深不可測。
上官婉兒收回視線,心中飛快盤算,但又不敢停頓太多時間,最後提心弔膽回道:「回稟陛下,是有這麼回事。天冷了,今年雪又極多,宮人們耐不住寒,病去一兩個也不是罕事。」
女皇點點頭,又問:「太平呢,回來了嗎?」
這兩個問題風牛馬不相及,看起來毫無關聯,但上官婉兒卻覺得不是偶然。
她們這位女皇絕不會說無用的話,女皇問完廬陵王后,突然又說起太平公主,是不是太平前兩天的來信中寫了什麼?
上官婉兒拿不準太平公主說了什麼,只能斟酌著回報:「禁衛軍昨日來報,說山雪已除,想來最遲今日下午,公主就回神都了。」
女皇嗯了一聲,不再說話了。上官婉兒卻覺得心驚膽戰,女皇問這些做什麼?莫非,女皇發現了她曾給太平公主遞話?
不應當啊,她明明做的極其隱蔽。難道是二張兄弟在她身邊埋了細作,告發她的?
餘下半程路,上官婉兒走得如芒在背,卻還要裝出笑臉,依著上位者的興致說俏皮話。女皇年事高了,在風裡沒走多久就覺得累,她們最後沒到麗春台,僅在觀文殿看了一會就回來了。
回宣政殿後,上官婉兒來不及休息,立刻為女皇端來暖身的茶。女皇接過茶盞,微微抿了一口,說:「傳廬陵王過來吧。」
上官婉兒一驚,本能感覺到歡喜,又趕緊壓制住,肅穆行禮:「喏。」
天下皆知,女皇如今僅有兩個兒子活著,幼子皇儲被囚於深宮,三子廬陵王被貶斥廬陵,過著圈禁幽閉、朝不保夕的生活。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年前,女皇秘密召廬陵王回京。
這件事沒多少人知道,上官婉兒算一個,她拿到消息後,立刻就讓傳信的宮女去見太平公主。要命的是,沒過多久,這個宮女就死了。
上官婉兒為此心驚肉跳許久,她不相信宮女是意外死亡,但也想不通宮女為何而死。她一直警惕著,等待著幕後之人出第二招,但一直等到今日,也不見對方下一步。
上官婉兒捉摸不透,但她更不懂女皇的心思。
女皇的心比海底針還深,她一手將小兒子拉下皇位,將他囚禁在宮中,不許見外人,卻又立他為皇儲。如今同樣的套路出現在廬陵王身上,女皇秘召廬陵王入京,卻又遲遲不見他。
這一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連上官婉兒這種伺候了十多年的近侍都糊塗了。幸好,在上官婉兒被自己的猜測嚇死之前,女皇終於肯見廬陵王了。
第23章 粉墨
廬陵王走在他無比熟悉卻闊別已久的宮闕中,都有一種做夢般的恍惚。直到他被侍從帶入宮殿,看到上方那個年老、威嚴、無喜無怒的女人。
他膝蓋一軟,路上反反覆覆推敲過的反應,此刻根本不需要演,他自然而然就哭了出來:「母親!」
這一聲哀痛,悲愴,戚然,從母子到仇敵十三年圈禁猜忌,從廬陵到洛陽萬里險山惡水,從李唐到周武洗不淨的血海深仇,都化在這一聲「母親」里。
強硬如女皇也忍不住濕了眼眶,十三年啊,廬陵王被圈禁了十三年,他們母子,也足足有十三年未見了。
她將廬陵王貶去江南西道,走時他還是個意氣風發、英氣勃勃的青年郎君,如今,他已成了一個斑斑白髮、滄桑怯懦的中年人,女皇看著,這叫她如何不心酸?
廬陵王終究是她的兒子啊。
廬陵王再次見到女皇,他也說不清心裡是畏懼多還是思念多,但此刻也無需分清,哭就是了。
上官婉兒輕手輕腳退出大殿,將讓給這對母子。她斂著襦裙,走到僻靜處,交待宮女準備擦臉的熱水和巾帕。
她正在說話,餘光掃到人影晃過。她抬頭,瞧見一個太監弓著腰,快步穿過迴廊。上官婉兒臉色沉下來,招來親信,低語道:「跟著他。我倒要看看,背後到底是哪位神仙。」
太監心急如焚,都顧不上遮掩痕跡,小碎步跑入一處宮殿中。宮殿裡樂聲悠揚,琵琶聲像金戈碎玉,強勢霸道,琴音就像一個好脾氣的君子,退避三舍,偶在琵琶間歇才淺淺叮咚兩聲。
一位青衣男子素手撫琴,他清雅俊朗,氣質卓絕,容貌已十分出色,但和台上彈琵琶的青年相比,竟還失色三分。太監躡手躡腳跑到青衣男子身後,附耳飛快說了什麼。
琴弦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響,樂聲驟停。彈琵琶的男子正到興頭上卻被打斷,他不悅地皺眉,放下琵琶問:「五兄,怎麼了?」
張易之看著面前的琴具,再無絲毫君子雅興,冷冷道:「出大事了,女皇見廬陵王了。」
抱琵琶的美男子狠狠吃了一驚,他砰地一聲站起來,琵琶被毫不在意地扔到地上,琴弦撞出激越的毛刺聲:「什麼?」
張易之沉著臉不言語,他和張昌宗是兄弟兩人,張易之行五,張昌宗行六,宮人包括女皇都稱呼他們為「五郎」、「六郎」。他們雖然在控鶴監領著官職,但誰都知道,他們實際上是女皇的男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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