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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像終於聽見,艱難抬起眼皮:「十天……不,半月。」

  「拖得有點久。」

  紀方酌沉吟片刻,說:「除了患處疼痛,還有什麼別的病症嗎?」

  「頭暈……沒力氣幹活兒。」那人說道。

  何樹走近前去,半蹲在他面前,抓起他一隻手腕仔細號脈。

  末了,他抬起頭,神色凝重:「病肝脈來,盛實而滑,如循長竿。大伯,您有下肢浮腫之象,這是肝病,不能擅飲雄黃酒的。」

  「可我已經喝了。」那人咳了兩聲,愁眉道。

  「是上次……」紀方酌恍然,難怪何樹說雄黃起效並非好事,這些鄉民大多沒讀過什麼書籍,寧信土法子,也不早早來鎮上尋醫。

  眼見雄黃酒起效,便任意讓人服用,也不論是否可行。

  「肝病須得用茱連、三皮。」何樹嘆氣,「可體內疫毒也不能再拖延下去,這可如何是好……」

  只道這時,耳邊傳來一個聲音:「你就是紀家酒莊的莊主?」

  紀方酌轉過頭去,看見一個少年倚靠在藥鋪門邊,年紀與陶瑩瑩相仿,只不過眸色冷淡,神情戒備凌厲,渾身透著股尖銳的戾氣。

  紀方酌樂了:「在下正是。」

  少年冷眼哼聲:「不待在蓼鄉,為了幾個銀錢就跑去鎮上開酒館,真是好不要臉。」

  紀方酌微微眯眼,也不氣惱,反倒笑著問他:「哦,你說說看,我在仙桃鎮開酒館,哪裡冒犯到你了?」

  「……」少年見他笑起來,表情更加難看。

  「蓼鄉水土養一方百姓。如今大家飽受疫毒侵擾,你卻在外邊逍遙自在。」他似乎有理有據,執著地抬起下頜瞪向紀方酌,「如今誰想買酒,還得迢迢趕來鎮裡,平白添了好多麻煩!」

  「哎!小孩兒,你這……可別這麼說,紀莊主不是那樣的人。」何樹連忙勸道,「做生意遷來遷去不是很正常嗎?」

  何樹面色有點難看,是他將紀方酌帶過來的,現在陡生衝突,他難堪道:「……這些話,你都是聽誰說的?」

  少年別過腦袋。

  「陶黎哥哥說的。」

  紀方酌一聽,心道果然如此。先前他差些就與陶家結下樑子,好在他處理妥善,卻帶走了一個心靈手巧的好徒弟。也不知陶莊主身體大好以後,怎樣數落了陶黎一番。

  這人許是記恨上他了,連小孩都不放過,一張嘴非得吐出點碎語閒言,往紀方酌身上潑髒水。

  「陶黎?」何樹不知該說什麼,扶額道,「陶家農莊麼?聽聞自從陶莊主大病一場,莊子現在收成越來越差。原是這二世祖成日遊手好閒,糊弄孩子,不做半分正事啊。」

  「可這傢伙不也一樣?」少年似乎有點急,聲音抬高不少。

  他伸出食指,指向一旁滿臉無辜的紀方酌:「陶黎哥哥還說,他此前繼承酒莊,一壇酒也不釀,莊子整整斷了一年的營生。不僅如此,他還虐待夫郎,差點把人賣給……唔唔唔!!」

  他被人捂住嘴給拽走了,拽他的是個年輕婦人,神色惱怒:「別多嘴!」

  訓斥完少年,她轉過頭連連跟紀方酌道歉:「對不起啊,孩子還小,不太懂事。」

  何樹此時面色已經有點難看了,欲言又止,最終說:「也不小了。謹言慎行還是該教教的,流言蜚語最是令人心寒。造謠怎麼能行?」

  他是見過紀方酌跟蘇年恩愛模樣的,怎可能發生過那孩子口中之事?

  「聽見沒有,快點跟人家道歉。」婦女使勁把少年拉扯到紀方酌跟前。

  少年咬緊嘴唇,死死盯著地面,像是受了屈辱似的毫不吭聲。

  紀方酌嘆口氣。

  他溫聲說道:「不必道歉。你沒有造謠。」

  「什麼啊?」何樹一臉震驚看向紀方酌,「他可說你虐待蘇公子哎。」

  紀方酌垂斂眉目,低頭凝思片刻。最終抬起頭,無奈笑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向前半步,立在少年面前,低頭注視少年的目光,認真說道:「雖有誇張的意思,但世上並無空穴來風之事。我從前的確曾負他。」

  何樹驚得說不出話,也摸不著頭腦。不就是個毛頭小孩,紀方酌待孩童幾句無心之辭,這麼認真做什麼?

  「但是,你看。」紀方酌抬手指向少年身後,何家藥鋪放在櫃面上的一排排藥酒酒罈。

  他笑眯眯說:「學藝不精,便勤於操練;待夫郎不好,便加倍還他心意。我從蓼鄉遷出,並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將酒帶給更需要它的人。以酒服藥,效用更佳。何大夫,我說得對嗎?」

  「嗯……的確沒錯。」何樹愣了愣,恍然大悟似的開口稱讚,「小孩兒你不知曉。紀莊主就是遷來鎮上,酒也從未提價半文。從前是什麼價,現在也什麼價,有時候碰見農人買酒,還總白送給他們呢。」

  紀方酌點點頭,不再多言。

  少年聽罷終於松下神色,臉上有點掛不住,脖子微微泛紅。

  他眼神不太自在,不等那婦女說什麼,吞吐道:「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聽信亂說了。」

  「無妨。」紀方酌道,「但謹言慎行的確沒錯。」

  那婦人又向紀方酌道歉幾句,這才把少年拉走。

  「紀莊主你也真是脾氣好。」何樹說道,「胡說八道可不行,將來難成大事。這小孩學會閉嘴了,以後成事說不定還得謝你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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