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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男孩顯然比其母親更難溝通,他會坐在那裡拿著一本書乖乖看書,一看就是一個下午,或者挪著凳子到桌旁,拿出練習冊學習,學累了,幫她澆澆花,擦擦桌子,畫幅畫送給她,反正就是不說話。

  他畫的畫無一例外都是她的素描。

  只是很怪,其他地方他都畫得很像,唯獨眼睛,那雙眼睛透著精明和鋒利感,不是她的眼睛,是男孩母親的眼睛。

  「你喜歡你母親嗎?」她問他。

  他抬起頭,沖她笑了笑,「不喜歡。」

  那是一天中男孩唯一對她說的話,第二天來,男孩話變多了,她問他為什麼,他說她沒有把他說的話告訴他母親,他說如果她告訴了,他今天應該是帶著傷來的,他是笑著說的。

  然後他又跟她說:「我不喜歡她,但我愛她。」

  她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他的母親。

  她問:「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能看到那些眼睛的?」

  他答:「忘了。」

  她問:「這種情況有一年了嗎?」

  他答:「有吧。」

  她問:「兩年、三年?」

  他答:「也有可能。」

  她在紙上寫下,至少一年。

  從那天以後,他們之間的溝通變多了,當然,男孩很少提及自己身上的事,交流雖然多,但很多並沒有什麼用。

  男孩是十三歲的時候被發現異常的,家裡的傭人看見他對著空氣說話,他母親帶他去看過醫生,看過三次,她是他的第四個心理醫生。

  男孩除了會看到幻覺,其他都很正常,沒有自毀傾向,也沒有暴力傾向,情緒穩定,做事條理清晰的像個成熟的大人。

  她與男孩認識第二年的夏天,男孩來她家裡,她鄰居家的小孩過來玩,帶過來的貓不小心死了,一隻小白貓,男孩很冷靜地提議把屍體燒了,不然會傳染各種病菌,他冷靜異常,明明小白貓過來時她看見過他拿零食條偷偷逗它玩。

  過後她問他:「不喜歡貓嗎?」

  他點頭。

  她看著他默默收緊的手,垂下的眼睫,微微皺起眉。

  太過克制自己的情緒,只會像被拉開的弦一樣,越克制,就越用力拉緊,遲早有一天,會崩斷的。

  男孩高一那年,他們已經算熟了,他偶爾會跟她講一些自己身邊的事,無關緊要的,從他嘴裡出來,無悲無喜,不牽扯進任何情緒。

  那日是盛夏里最熱的一天,他照例來到她這裡,無意提起一件事,他和朋友去遊樂園玩,有個討厭的傢伙差使他幹活,那泰迪熊的布偶裝可熱了,一股討厭的汗味,還要站在那裡被一群小孩拉著拍照,好討厭,好可惡。

  討厭、可惡,這樣的詞從他嘴裡出來,令她感覺不可思議。

  像灰濛濛不帶色彩的背影里添上了一點顏色,他那時的眼神生動,她第一次感覺到,他還是個少年。

  第二天他再過來,又一次提了那個討厭的傢伙,說他誤會了,那傢伙以為他也是去兼職的,他又提了那討厭的布偶裝,裡面熱,味道難聞,最後他很輕聲地吐出兩個字——可是。

  可是後面便沒了。

  再往後他再沒提過那個傢伙,好像把那件事忘了,輾轉過了半年,他高二開學前,他問她想送班裡同學東西,送什麼好。

  她說:「餅乾吧,可以做成不同形狀的。」

  他送沒送,她不知道,因為他沒說。

  後來他有一陣忽然經常發呆,他以前很少發呆,她問他發生了什麼,他總說沒發生什麼。

  他高中畢業後有段時間吧,他開始偶爾從她這裡借過,以來她這的理由去別的地方,她一直幫他隱瞞,並以此為條件,要求他接受正式的治療,他同意了,開始跟她說很多事。

  從他口中,她知道了一個人——林重。

  一個喜歡他的討厭的人。

  她沒有想過,那壓抑的火山爆發,淹沒的是一個無辜的人。

  大二剛放假,他又過來,讓她保存個東西,只是一本書,她隨意地放進了抽屜里,哪個抽屜他也知道,他過來會自己拿,躺在床上看那本書,有次碰巧,他起身,手裡的書掉在地上,從書里掉出來兩張紙,一張寫著糖葫蘆的做法,一張畫著一雙眼睛。

  他畫過很多素描畫,人不一樣,但眼睛一樣,都是他母親的眼睛,只是那張素描畫不一樣,那雙眼睛明媚朝氣,含著笑意。

  他沒說什麼,直接把兩張紙夾了回去。

  她也沒問。

  他的病情一直穩定,可後來大學畢業後有一陣,突然惡化,嚴重到不得不住院,他母親很少來看他,她來,他也不認得她了。

  他犯癔症,人瘋瘋癲癲,最嚴重的時候把窗台上的一株四季海棠當成人,叫他林重、小山,跟它說喜歡,天天跑去給花澆水,比吃飯還勤快,還帶它去曬太陽,坐在院裡抱著它,和它說話,很多護士見狀,在他一發病開始鬧的時候就喊林重,他就乖了。

  她奇怪為什麼那麼多盆花,偏偏對著那一盆,後來掠過的一眼讓她明白過來,因為那盆是最好看的啊。

  再後來,那花連土帶盆被他母親扔下樓,她以為他會發瘋,可沒有,他清醒了,很快出了院。

  那以後,他很少再來找她,最後一次來找她,只和她面對面坐著,沉默很久,她沒話聊地問他最近很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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