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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遼人一間間屋子搜人,眼看著就要闖進這頭了,哭喊嚎啕聲從門縫中擠進來, 仿佛就貼在耳畔。
「這群殺千刀的畜生!」賀雲錚低罵, 眼底一片猩紅。
這座城裡的百姓, 都是十六年前隨城一道被遼人侵占的大鄴人, 是他的同胞手足!
呼吸越發急促, 他不多言語, 手掌已然握緊了刀把。
為了軍情, 他是該努力活下去, 可眼看著這些遼人在自己眼前欺辱殘虐百姓, 他又如何能安然自若?
老婆子見狀, 卻慌忙按住他:「不行,不行啊!」
她宛如想起了什麼驚悚場面, 顫顫巍巍絮叨不止:「會死的,會死很多人的, 太子您可不能再出意外了……」
賀雲錚終於忍不住沉聲勸解:「阿婆, 你認錯人了, 我不是太子!」
「太子休要胡說!您這張臉, 老婆子我哪怕入了土, 再被人挖出來,也定會記著的!」
老婦人急得竟似要哭出來,布滿皺褶的手順著她渾濁的視線, 悲痛不已地隔空描摹著賀雲錚的面龐,
「看看這眼睛, 這鼻子,這嘴巴, 世上哪還會有像太子您這麼俊俏的人呢!」
賀雲錚抿了抿乾裂的唇,不去多想其中怪異,啞聲規勸老婦人:「先不說了,您趕緊去屋裡找個地方躲起來……」
老婆子這會兒已然淚流滿面,搖頭不已:「您又要自己出去了可是?不行,不行啊,您若是出去,必死無疑的!」
賀雲錚估摸著,或許這老婦人當年確實見過太子,也經歷過和如今類似的情況,所以才會產生和從前一樣的幻覺。
老婦人幾欲失聲地拍了拍他的手:
「您說宮裡還有未來的太子妃,還有孩子在等您,您若是出去,就都沒了啊……」
賀雲錚猛得一震!
太子曾留有血脈?
這等大事,竟從未聽說過,還是說都是這瘋老太臆想杜撰出來的?
不等他多想,踹門聲已然到了這頭。
賀雲錚眼神一厲,老婦人卻快於他,一把將他拽入屋裡,同他苦苦哀求:
「太子救過我這把老骨頭無數次,這次就讓老傢伙救救您吧,放心,我知道能把那些畜生們引到遠處去,太子您就趁這機會趕緊跑,跑,別回頭……」
別回頭。
……
可怎能不回頭!
賀雲錚在大雨中奔襲,好不容易找到了齊國公帶隊前來,他精疲力竭地幾乎瞬間癱跪在地上,暴雨混著泥水打濕他的身體。
他不知是冷得還是力竭,顫抖伸出手攥住了趕過來的人的衣角:
「救……救救城中百姓……」
齊國公面色微凝,旁白的參軍趕來低聲提點:「前方被遼人所占,城中遼軍少說上百人。」
齊國公登時抿緊了唇。
他們這隊精銳被與大部隊切斷聯絡已有數日,如今能有幾十人苟延活命已是不易,還幾乎都負了傷。
若此刻為救人再折回,必然全軍覆沒,
若分散一批人,更是危如累卵,一旦沿途碰上遼軍,便能被逐一擊破。
他們還有重要的軍情要回大本營匯報,齊國公更是軍心所向,不能出一絲紕漏……
賀雲錚亦明白其中考量,他極其艱難地仰起頭,怔然仰頭看向齊國公。
這個風雨交加的夜裡,他恍若回到了半年前,而眼前站著的人亦好像變成了他這半年來朝思暮想,卻又轉瞬按捺的那個人。
這半年來,他曾以為自己已經成長了許多,從習慣於殺人,到習慣於打仗,再到成為一個小領隊,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執行任務,他以為自己在一步步成長。
可如今,他又覺得一切都沒有改變,他還是得被迫直面這樣悠關生死的選擇,親眼默認這個結果。
他占據了一個早就不存在的太子的幻象,去換來一個陌生百姓為他捨身往死,而他,卻不能回頭去救他們性命。
他感到難以言表的羞恥,羞愧!
雨幕如錐,打得所有人都幾乎睜不開眼,不少如賀雲錚一樣參軍不久的新兵同樣邁不開腳步。
賀雲錚跪在泥地中覺得身子沉得幾乎站不起來,齊國公緩緩繃直了身子,再暴雨中鏗鏘低斥他:
「你若因為一兩個人的生死,就開始猶豫軍令,不若趁早回家,而非在這樣殺人不眨眼的地方委屈自己半年之久!」
如若雷鳴!
賀雲錚嘴唇顫了顫,沙啞反駁對方:「一兩個人,也是大鄴的子民!」
「我不與你探討誰該生誰該死,我只望你知曉,這是軍令,這是為了更多人的生,為了將遼人最終打出我們的疆土!」
齊國公的白須被雨水打得貼合在臉頰上,隨著他的話語寸寸抖落水滴,重重落在每個人的心頭,
「你是軍人,你執行的是我發布的命令,這裡死掉的每一個人,要怪也都該是來怪我,更怪那些作惡的遼人!」
「慈悲救不了任何人,只有殺盡敵人,奪回城池,才不辜負為你捨命的百姓,才能將更多百姓從魔掌中救出來!」
齊國公多呵了幾句,嗆進口冷氣,沒忍住重重咳了好幾聲,一旁的參軍趕忙扶住他:「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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