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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容淵微微一愣,目光隨著洛雲升的指尖落到品香蘭上,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目光幽深許多,隔了一會兒才道:「不會開的,這花便是這樣子了。」
洛雲升沒想他會這麼說,有些好奇又覺出這蘭花後的故事恐不大美好,心下猶豫該不該問下去。
只這麼幾秒的工夫,容淵便走到品香蘭前的牡丹處,摘了朵盛放卻不那麼艷麗的回來簪在洛雲升發間,贊道:「我們洛大少果然好顏色,便是牡丹都不能與你爭艷。」
這天花亂墜的誇獎多少叫洛雲升有些羞赧,但他也沒把花拿下來,拉著容淵略過品香蘭往別處去了。
容淵顯然不想說,他便不會不問。
人與人交往無論多親密的關係都該拿捏著分寸,拿捏不住,終難長久。
逛了小半,洛雲升才覺著這後園的花草是當真種的雜,這一小會兒他便見了十幾種,叫得出名字的只有桔梗、茉莉這些尋常的花卉,還有大半叫不出名字的去問容淵,容淵自己也說不出來。
他不關心這些外物,主人不關心,花匠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打理,久而久之便是這百花亂放的景象了。
洛雲升憑著在藝術品拍賣行業多年培養出來的審美,精挑細選了兩支花後與容淵一同回到自雨亭。
此時飯菜、碗筷已經擺好,圓桌旁還加了張小方桌,放了五個插花用的花瓶,窄口廣口都有,可見選的時候是用了心的。
洛雲升把花放在方桌的空餘處,看著精心布置的自雨亭,心裡生出一絲要被奢靡生活腐化的緊張。
這種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處處有人打整伺候的日子過久了,人真的很難不頹靡,當真是富貴迷人眼,叫人心驚又想要沉淪其間。
比起他這一絲絲的抗拒,容淵倒是早就習以為常。
「先插花再吃飯?」
洛雲升回過神來,搖搖頭:「先吃飯吧,總歸要先做正事。」
這次桌上倒只有三菜一湯,盤子用得大些,看樣子是專門算過他與容淵的飯量才精心擺上桌的。
將這些用心看在眼裡,洛雲升不由一聲喟嘆。
「不合你的胃口?」
容淵挑眉,他自己是全然不挑食的,母親剛去世的那年宮裡的內侍僕從為了討好李皇后,也想要試探皇帝的底線,常常剋扣他的飯食,餓上兩天,也有與狗奪食的時候。
那會兒,他挑食的毛病就全然治好,如今便是給他個饢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乾淨。
洛雲升又搖頭。
飯菜精緻可口,這都不合胃口,當真可以去做吸風飲露的仙人了。
「是太合胃口,有些不知道怎麼下嘴。」
容淵不解。
「合你的口味吃就是,怎麼還能下不了嘴?」他隨意捻了一筷子,「又沒雕個人參果放在盤子裡,瘮人。」
他問,洛雲剛拿起筷又放下,準備回答他的問題,容淵卻搶道:「我這兒沒什麼吃飯不能說話的規矩,你隨性便是。」
洛雲升放碗的手一頓,失笑一聲,心說自己竟將這些現代所謂「上流」的規矩習慣也一起帶到了這個新世界。
食不言寢不語,那人與人又該何時說話,何時相交?
「我沒受過這樣精心的照顧,有些不習慣,總覺得若是習慣了,會失去一些本心。」
重新端起飯碗,洛雲升想,這些所謂文雅的規矩說出來好聽,但根底都生於富貴權勢的泥濘之中,它們本身沒有任何意義,被創造出來只是為了約束和區分。
長輩約束晚輩,上級約束下級。
用繁瑣的規矩將人分作三六九等,規矩越多,越繁瑣,越累贅,越坐擁金錢權利,越能承受這些,才越優雅高貴,越引人追逐,那些因不甘被束縛而生的不滿才能被撫平,不至將自己憋死。
洛雲升心裡想著事,吃飯自然慢,容淵吃完兩碗,他才堪堪吃了一半,倒是秀氣得很。
「你以前不食五穀,吸風飲露的時候也這般秀氣?」容淵撐著手看他,竟然想像不出這人會有什麼魯莽的動作,好像做什麼都不徐不疾,叫人見他便信他,很是沉穩。
「哪兒會這樣?是病氣剛去,不敢吃快了。」
「肉/體/凡胎的,若是病了受罪的也還是我自己。」
「看你也不著急,便容我吃慢些吧。」
洛雲升隨口找幾個藉口,容淵倒也沒什麼能反駁的。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慢慢吃飯的習慣起初是為了靠近所謂「上流社會」故意學的,但後來因為要拿項目時常喝酒,進過幾次醫院就成了不得不。
稍有不慎就會胃疼,那鑽心的疼法竟比被人一刀斃命還難受些,哪怕他長於忍耐也對那種內生的尖銳刺痛生出了幾分恐懼,想方設法不讓它再犯。
如今這新的身體洛雲升想要好好養著它,莫再受罪。
兩人便這樣一個吃一個看,細細消磨了好一會兒時光,等洛雲升放下碗筷容淵還有幾分意猶未盡的意思,心覺一個人吃飯不該這麼好看,仿若有些情人眼裡出西施了。
洛雲升不管他,拿了剪刀坐到小方桌前,容淵也跟著坐過來,好像真無事可做,想和他在這小亭中消磨一下午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