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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昧極細極緩地換一口氣,穩住核心,同時自腳尖到大腿發力,輔以兩條手臂,慢慢將自己拉起, 一點一點地倒回去。
耳邊響起了細碎的聲音, 黎明前的黑夜裡尤其清晰。
她似乎聽到有人說話, 又似乎什麼也沒有聽,全神貫注地和懸崖鬥爭,將懸空的部分拽上陸地。
那聲音越來越近,能分辨出來自撥開草叢逐漸逼近的腳步。
昭昧騰地起身,向旁邊飛跨幾步,轉眼上樹。
心跳砰砰砰地響, 她按住胸口。
不多時, 懸崖邊上多出了十幾道人影,舉著火把四處亂晃。
有人打了個呵欠, 說:「這麼大個林子,天還這麼黑, 什麼也看不清,要我們上哪兒找去!」
「誰說不是呢——啊!」旁邊的人火把一動,猛地駭了一聲,連退幾步,罵道:「這見鬼的地方,居然還有個懸崖!要不是照了照,差點就掉下去了!」
「誒。」有人驚道:「咱們這舉著火把都差點踩進去,那幾個人躲進來,烏漆嘛黑的,什麼都看不見,該不會就掉下去了吧?」
此話出口,眾人紛紛附和,三言兩語便敲定結論,齊齊舉著火把往懸崖下方去了。
影影綽綽的火光消失在密林深處,昭昧才呼吸半吐,麻利溜下樹冠。跑!
他們往山崖下去了,這是她逃跑的最好時機!
腦中的弦緊繃著,除了逃跑,她想不起任何事情。
只有跑。
火把照亮的片刻里她重拾方向,向著東方無休止地奔跑。流血的手指陣陣疼痛,茂盛的灌木劃傷皮膚,曾磕在地面救她性命的鞋子磨出了洞,跑進的石子在她腳掌往來翻覆,越來越多。
可她渾然不覺。直跑到精疲力竭,早穿越山林見到一片平坦前路,東方墨色的天空鑲一道朝霞的錦邊,露出熹微曙光。
她摔在了地上。
心臟跳得幾乎脫出胸膛。
她撐著地面爬起,拖著腿腳向前面磨蹭,又艱難地走出一里,那急促得仿佛斷掉的呼吸稍稍平復,她倒向了一棵樹。
樹接住了她,托著她的後背,由她坐在那裡。
她屈起腿蜷縮成一團,把臉埋在裡面。
初時,只是輕微的顫抖,慢慢的變成震動,破碎的嗚咽聲從咽喉溢出,無可抑止地宣洩成撕心裂肺的嚎啕。
哭聲驚醒了睡意朦朧的鳥兒,它們撲稜稜地拍打著翅膀,在天空盤旋環繞,又落回滿意的枝椏,抖抖翅膀,又埋起腦袋,陷入另一場饜足的好眠。
任憑哭聲如何悲切地延續,都再擾不到它們寧靜安歇。
而傷心難過的,只有她一個人。
她放空了腦袋不去想,可那一幕仍一次次浮現眼前。明明那樣黑,她卻分明地記得那分離的瞬間。
是她鬆開了手。
她竟然鬆開了手!
本來那麼想要救起素節姊姊,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可意識到自己滑向懸崖邊緣即將掉落時,她還是鬆開了手。沒有任何思考,大腦一片空白,而她就那麼鬆開了曾握得那麼緊的手。
任由素節姊姊墜落。
而她甚至沒來得及回頭再看一眼,便在趕來的追兵威脅中只顧上逃。
逃到大腦清醒,又逃到不願清醒。
倘若,倘若那時她鼓起勇氣,揮刀殺了他們呢。
可能他們會立刻放出警報引來更多人馬,但也有那麼一點可能,他們會死在她手中。
那樣,她就可以跑到崖下去查看素節姊姊的情況,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根本不敢回頭。
但是,也有可能……那時素節姊姊已經死了。
從她鬆開手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敢抱任何期待。
哭聲無力為繼,化成一陣一陣的抽噎,可悲的是她竟然感到飢餓,在悲痛中仍嗅到懷裡肉餅的香氣。
那是鉞星留給她們的肉餅,現在只留給了她。
她把一個肉餅撕出了四分之一,一邊抽泣一邊塞進嘴裡,然後,想起了鉞星。
鉞星沒事的時候總喜歡吃東西,懷裡永遠塞著饅頭。她曾奇怪為什麼不吃更美味的肉,後來素節姊姊說,因為肉很難保存,她就讓人把肉和面揉成了肉餅。
從那之後,鉞星總是在吃肉餅。
素節姊姊還說,她喜歡捉弄鉞星是因為她們年齡相仿。那時候她不承認,可是,沒錯,本來就是那樣。她喜歡鉞星,總覺得好像多了個妹妹。
可她居然也會想要有個妹妹嗎?明明……明明那麼討厭李璋。
肉餅嚼在嘴裡如同嚼蠟,思緒卻漫無邊際地飛舞,從鉞星飛到李璋,又想起在鉞星之前、在李璋之上,她很早的時候就有了個姊姊。
素節姊姊陪伴她的時間比母親更久。
昭昧抽泣一聲,肉餅嗆在嗓子裡,引起劇烈的咳嗽。
咳完了,她咽下最後一口肉餅,擦掉臉上將要風乾的淚水。
沒什麼好哭的了。那個她唯一能夠在其面前放肆大哭的人,已經不在身邊。
吞掉最後幾聲抽泣,她扶著樹幹起身,慢慢地往前走。
曲芳洲、鉞星、李素節,都只能先拋在腦後。
她必須回去。
地圖已經不見,但只要向東,就是仍屬於她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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