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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已經十四歲,是大人了。
護士沒再說什麼。
很快。
實在太快。
床上的母親整個人變得僵硬起來,像曬乾的魚一動不動,病房的桌上只剩下一張歪歪扭扭連字都沒寫全的白紙。
醫生護士來來回回,紙張掉在地上。
可是她沒有哭,她好像沒有了眼淚,也不會說話了。
蘇敏慧來的那天,拿走了所有資料,一向什麼都不懂的俗人,帶來了律師。
未成年的緣故,所有財產暫時都被蘇慧敏這唯一的親屬保管,包括她也是。
可很快家中的東西就都被敗光了,蘇慧敏帶著她從市區搬到鄉下,偶爾蘇慧敏的另一個賭鬼女友也會過來,日子過得更加糟糕。
到蘇慧敏那兒後,她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每天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
她得過一段時間的失語症,一件可笑的事情是,這病症竟是被一條狗嚇好的。
「有件事我也對你撒了謊,其實被狗咬的那天,並不是隔壁鄰居看不下去帶我去的,那天是韓一雯帶我去的。」
蘇慧敏那見人叫咬的性子誰敢隨便幫忙呢?鄰里鄉親都恨不得從隔壁搬走,離蘇慧敏那賭棍遠一些,根本不可能多管閒事。
從來如此。
如果那天不是韓一雯突然來找她……也許得病死了也不會有人來管。
韓一雯對她的確是有恩情在的。
蘇葭說:「我隱瞞和韓一雯的關係,一是因為一開始我非常不想提及這些往事,所以也順帶隱瞞了韓一雯,我想反正你以後也不會見到韓一雯,至於後來她來醫院我瞞著……是心虛。」
宋晏容問:「你和她沒別的關係,為什麼心虛?」
蘇葭沉默片刻,嗓音嘶啞:「和你車禍有關。」
宋晏容的回想便到此為止,天色太晚,蘇葭有氣無力她讓人說下去。
此刻,宋晏容的心底像過了一個四季,蘇葭的那些話如車軲轆來回滾過、碾壓。
酸刺漲痛,麻癢辛苦。
穿來的時候因為看過一部分的小說,因此對書中的人物有過基本了解,尤其是蘇葭。這才在第一次便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將蘇葭自動代為成她以為的蘇葭。
然而現在看來,這也是她的問題。
穿越本就離奇,也許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蘇葭原本就不是她以為的樣子,細想起來,好像這樣的蘇葭也才是正常的——一個經歷重大挫折,從萬千寵愛的千金落魄成為人人欺之辱之的寄居者。
與她爭鋒相對,有心機有脾氣有缺點的人,才是真實的蘇葭。
若沒點心機和心思,沒有半分陰暗的算計,這才是可怕的。一味純真無害反而不夠真實。
這看起來像是給蘇葭找藉口,可是她再如何想,蘇葭那些話在她心裡也還是憐惜更多。換做是她,經歷這番種種,恐怕只會變得比蘇葭現在還要古怪。
何況,蘇葭後來進入宋家後,又經歷過一番另類的磋磨。
宋晏容承認,她心軟了。
在還未知曉『心虛』論是什麼之前,就心軟了。
但她沒有這麼快重蹈覆轍的想法,蘇葭讓她喜歡,讓她憐惜,甚至想要疼愛,可同時蘇葭也很危險。
她閉了閉眼睛,手指也在微微發麻,突然想起來手上還沾著什麼,不自覺的摩挲,仿佛Omega的聲音又在她的耳邊。
哪天開始,蘇葭習慣在做的時候,喊她晏容了?
宋晏容深深吸了一口氣,半晌,終於還是坐起身,撐著『殘破』之軀去洗手間將那紅塵洗去。
-
玻璃杯里水像從沉睡中驚醒,猛然落在桌上後,劇烈晃動,透明水漬掛在杯沿,濺到桌上。
蘇葭手指重重抹去嘴角的水,在床上枯坐片刻。
今夜與宋晏容說的那些都是真實的,她說的太多,細緻到仿佛重新回去又經歷一遍,也許是如此,她做了噩夢。
嘈雜凌亂的叫罵,哭喊。
打砸,嗤笑,戲弄與騷擾,魚缸破裂,金魚開膛破肚,花瓶高高舉起砸碎阿姨的頭骨,媽媽變成僵硬的軀殼。
狗咬斷她的手腳,她嘶啞喊叫。
所有人聞風而逃,只剩濃厚的沉霧,她看到一個人從霧氣中出來,坐在輪椅上,向她伸出手。
可她沒抓住。
蘇葭醒了。
一頭冷汗。
半杯水下肚才覺那心跳終於平緩下去,噩夢終於遠離,那不堪回首的過去,終於成為了過去。
蘇葭從床上下來,打開陽台內的落地窗,赤腳走到外頭,將只遮了一半外簾完全拉開。
溫熱的風吹起藍灰色裙擺,它似乎成了這座城市唯一還活著的東西。
她孤零零站在玻璃窗前,手伸出陽台,風更真實的從她指尖穿梭而過。
她閉上眼睛。
試著喊了一聲:「媽……」
而後蘇葭狠狠打了個抖,像應激反應一般背脊生出冷汗,她近緊緊環抱住身體,蒼白的手臂像藤蔓將她裹在安全的城堡里。
她的額頭抵著玻璃窗,像缺氧的金魚一般急促呼吸,她望著如萬丈幽深的高樓下,死死地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