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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星逸站在那道時隔兩天再度打開的房門前往內望去,放在畫板上的畫在十分鐘之前被人搬走,此時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木架子,他的母親躺在地面上,姿勢蜷縮如嬰兒,哭泣的聲音迴蕩於寂靜的房間。

  一個白色藥瓶骨碌碌地滾到他的腳邊。

  顏星逸撿起來看了一眼,那時的他還不認得瓶子上那些將會跟隨他十數年的字眼,只是握著藥瓶,跑到母親身邊,滿臉擔憂地問:「媽媽,你不舒服嗎?」

  顏母的模樣十分狼狽,顏料打翻在她的身上,糾纏融合成髒兮兮的灰色,鋪開的白色裙擺滿是斑駁,好似一片枯萎破敗的百合花瓣。

  顏母從雙手中微微抬起頭,眼淚划過站在皮膚處的紅色顏料,在美麗的臉龐上留下血一樣的水痕。

  「……救救我……」她並沒有認出自己的孩子,伸手用力抓住無措的顏星逸,在幼嫩的手臂上握出深紅的指痕,用哭得喑啞的聲音哀求,「救救我……」

  她以為自己在溺水中抓住了一根浮木,其實只不過是一根帶有裂痕的細枝。

  顏星逸救不了她,他也一早被拉入了深淵。

  最早發現端倪的是顏父。

  顏母因病入院,導致顏星逸與父親相處的時間大大增多。顏星逸本以為,是因為自己難得和父親在一起度過假期的緣故,才會讓他一改平日裡的安靜,被興奮支配了語言系統。

  當他在凌晨三點仍舊保持著異樣的亢奮,為自己和父親安排明日的行程時,顏星逸從他的父親眼中看到了疑惑,與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

  他那雙與顏母一模一樣的眼睛被一隻大手擋住,顏星逸不明所以,父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逸,我們明天去看媽媽,好不好?」

  「好呀,那我們得先去買束花吧?」顏星逸歪著頭想了想,「還有媽媽喜歡吃的艇仔粥!我還聽我的同學說,北街那邊開了一家新的面鋪,很好吃。」

  「好,那就先去買花,再去買粥。」

  父親的語氣聽上去很溫柔,顏星逸卻敏銳地察覺到底下藏著的幾分厭惡。

  他沒能買上花,也沒能買到粥,父親把車徑直停在醫院,然後將顏星逸推進了一個房間。身穿白大褂的女人朝茫然的他露出溫和的笑,連珠炮一般向他提出了許多個問題,有些顏星逸甚至聽不懂,也答不上。

  那位醫生在做完記錄以後,便離開了房間,顏星逸坐在滿室蒼白里,父親的怒吼穿過門扉,落進他的耳中:

  「她竟然給我生了個怪物!」

  顏星逸自那時開始隱隱約約地意識到,自己和母親是一樣的。

  顏父最終無法忍受有兩個怪物的家。他認識了一個正常的女人,對方懷上了他的孩子,他為了那個正常的家,將顏星逸和他的母親丟在這間冰冷的屋子裡。

  顏母的病情進一步加重,但迫於生計,她只能再次嘗試重新創作。只不過在大多數時候,她的手連畫筆都握不住,廢紙在房間內堆砌成山,比起畫室,它更像是一個垃圾場,而母親形容枯槁地坐在其中,像一顆搖搖欲墜的枯枝。

  直到某一天,她把自己關在畫室里三天三夜,終於興高采烈捧著一幅蓋著畫布的畫,走出了畫室。

  在出發去畫廊之前,她久違地在顏星逸的額頭落下了一個吻。

  可當她到達畫廊,看到的卻是人去樓空的店鋪。

  她那時才知道,自己之前重新創作的作品從來沒有在畫廊的任何一幅牆上掛過,它們被包裝成禮品,送到了需要討好的人手上,又或者轉換成嶄新的錢,落到了顏父自己的口袋裡。

  顏母回來以後將自己關在畫室整整一夜,顏星逸推開門時,裡面已被她砸成了一團廢墟。

  她自那日起便徹底陷入了癲狂與幻想,性情大變,日夜酗酒,對顏星逸拳腳相加,會在醉酒之後死死掐住顏星逸的脖子,憤怒且絕望地搖晃著他,歇斯底里地將一切歸咎於他:

  「你為什麼要生病?!」

  「如果你不生病,阿恆就不會走!」

  「……為什麼?為什麼啊?!」

  顏星逸感受到母親的眼淚滴在自己的臉上,明明他在窒息中幾近暈厥,她的聲音卻如此清晰:

  「如果我沒生下過你就好了!」

  是啊,為什麼呢?顏星逸在模糊中想。

  他無法回答,顏星逸能做的,只有將昏睡過去的母親從客廳搬回臥室,並頂著脖子上發青的痕跡收拾客廳的殘局。

  顏星逸和他的母親是身處深淵的兩隻豪豬,身上的刺永遠在傷害對方,可他們卻只能相依為命。

  最後的最後,顏星逸的刺終於深入了她的心臟。

  他成為了深淵中僅剩的那隻豪豬。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

  第67章 最厲害的事(二更)

  話匣子一旦打開,要往下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也許是因為方明熙過分溫柔的注視,那些深藏的過往被自己親手翻出來時,顏星逸預料之中的恐慌並沒有降臨。

  他越說,竟發現自己越發平靜,仿佛是作為一個第三者,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只是說到母親那件事時,他還是有些顧慮,最後猶豫了一下,緩聲道:「……是我殺死……」

  顏星逸話音未落,一個吻便將他的話悉數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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