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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敢回答他的話,沉默代表了承認。
「這可是打仗的軍需,你們如何能把黨派的恩怨撒到這頭上來?還是說對於你們而言,只要能扳倒氏族……」陸屏深吸一口氣,將手裡剩下的最後一本奏疏扔出去,「我大晟幾十萬男丁埋骨沙場算得了什麼!被突厥占領區區幾百里地又算得了什麼!」
「砰」的一聲,奏疏伴隨鏗鏘的怒罵落地,太極殿裡剩下的大臣全部跪了下來。
陸屏發覺自己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大殿終於有了聲響,梁瀚松拄著拐杖起身道:「陛下莫要置氣,大暑天的,彆氣壞了身子。」
陸屏看過去,見梁瀚松依然面色平和,顯得處變不驚、沉穩老練。
他笑了一聲,踏下第三層台階:「梁大相公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戲可演得真好啊。」
梁瀚松如同止水的臉上終於有了波瀾。
未等他反應,陸屏便道:「梁瀚松,你是陸執計劃宮變起兵的首要幕僚,你幫他去遊說禁軍和監門衛,並安排人調離傅宣和傅軼以防萬一,而你藏得太好,朕幾次三番地翻案,都查不到你頭上。」
梁瀚松定力了得,並不像其他人那樣慌了陣腳,只向前走了一步,道:「陛下……」
但陸屏不給他辯解的機會,打斷他:「你教唆大理寺重判何新桓貪污案,自己卻躲在背後,讓手下的人去擋朕的責問,仿佛當真事不關己。你在士黨中聲望最高,你評價誰有才華,誰就能一路升官,說的話比朕還要管用。」
說著,他低頭,踏下第四層台階。
大殿的平地越來越近,視野越來越低,陸屏卻覺得心境尤其舒坦。
累積已久的憋屈,終於在此時一點點釋放出來。
梁瀚松不說話了,繃著一張臉緊盯陸屏,陸屏也毫不畏懼回視他,譏笑道:「自從嚴唐氏去世之後,你發現朕漸漸對你的話反感抗拒,你倒是聰明得很,隔三差五告假,讓其他人來給朕施壓,給朕添堵。表面上,你退居隱蔽,不再過問朝政,實際上,你的手還是伸到了朕的御案前!」
陸屏一一掃過跪著的前排大臣的頭頂,目露恨色:
「吳紘元。」
「王敘中。」
「陳晙。」
「高融。」
「他們哪個不是聽你的話!」陸屏指著那幾個人厲聲道。
被點名的那幾個人嗚嗚地哭著喊冤,梁瀚松也僵著身體,滿殿的大臣全都趴著,無一人敢抬頭看陸屏。
說了這麼多話,一直是自己一個人在說,陸屏早已口乾舌燥。
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他垂眼,踏下最後一層台階。
鞋子觸到寬闊的地板,他終於和這些大臣一樣高,目極之物,一片平坦。
心中的最後一口氣隨之落下。
是時候了。
陸屏心一狠,抬手拔下頭上的髮簪,將龍紋頭冠拿下來。
「既然梁相說話如此管用,那還要朕幹什麼?朕深覺這皇帝當得也沒意思,要不算了,這皇帝誰愛當誰當,我不當了!」
陸屏咬牙,重重將頭冠摔在地上。
「哐!」
頭冠骨碌碌轉了幾圈,在大殿上響起層層回音,而後停在兩排大臣行列的中間。那些大臣仿佛大難臨頭一般,立刻大叫著爬起來。
「陛下,您這是幹什麼!」
「陛下啊!」
「陛下何至於此!這可是龍冠!」
有的搶著去撿頭冠,有的趕忙奉上來還給陸屏,有的匍匐前進為自己解釋脫罪,有的滿地亂爬不知所措,場面十分混亂。
陸屏後退幾步,將冠簪抵在脖子上。
「陛下!陛下!」
「萬萬不可!」
「別過來!」
那些人顫著手正欲阻止陸屏,卻又不敢上前,與陸屏之間隔著幾步之遙,宛若兩個陣營。
臉頰上忽然變得濕熱,兩行淚水竟不由自主從眼中滑落,不知是自己演得太投入硬生生逼出來的,還是真的情之所至,陸屏抽氣,試圖控制自己的眼淚。
脖子上傳來簪子尖頭冰涼的觸感。
這觸感令他感受到更加莫名的癲狂,他哈哈地笑道:「難道不是你們逼我的麼?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今日就索性了結了吧,是各位卿家逼我死的,我如今就遂了你們的心愿,讓梁相公當這個皇帝吧,我不幹了!」
說著,他的簪子又朝皮肉深了幾分,一陣刺痛令頭皮發麻。
大臣們都爭先恐後上來攔他,陳晙一馬當先衝上來要奪下陸屏手裡的冠簪,不料陸屏卻靈活地手肘一扭,躲過連續幾個人的攔截,重新架上自己的脖子。
「見血了!見血了!」
「陛下是不是昏頭了!」
「傳太醫給陛下看看!」
「陛下切勿動氣,有話好好說啊!」
而梁瀚松也終於跪下來磕頭:「臣不敢!」
看著眼前這些人驚慌失措,變得和自己一樣狼狽,陸屏身心舒暢,哈哈大笑:「對,我就是瘋了,被你們逼瘋的!!」
他一手用袖子擦掉自己的眼淚,一手緊緊攥住冠簪,糾正道:「不對,我從來就是個瘋子,只是兩年沒發病了而已!別以為我什麼事都不敢做,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他壓低聲音,暢快且享受地問,「眾位卿家知道麼?當年陸放就是我發了病親手捅死的!是我把他的腸子掏出來,親手切成一塊一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