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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正一把擒住他的小臂,喝道:“你傷剛好!”

  秦岳大步上前,眉頭微蹙,“洛隊,政委不用……”

  “你叫我什麼?”洛楓笑著打斷,“洛隊?”

  秦岳眼角一撇,自知失言,慌忙改口,卻聽洛楓搖著頭道:“你們這些人,有一天將我當做政委來看嗎?你們誰叫過我政委?洛隊洛隊,不還是把我看做大隊長嗎?”

  梁正看向尹建鋒,一句“您說說他”還未出口,就見尹建鋒站起身來,摘下肩頭的軍銜。梁正一驚,“您這是?”

  尹建鋒踱步上前,拍了拍洛楓的肩,語氣平靜而釋然,“政委還是不要帶隊了,咱們一起去邊境,你帶領技術小組留在後方,帶隊的活兒吧,就jiāo給我了。”

  洛楓一怔,“首長!”

  尹建鋒抬起右手,示意他不用多說,“寧珏是我派出去的人,當年他叫我一聲隊長,現在他生死未卜,我不能gān坐著看你們為他拼命。”

  “可是……”秦岳難以置信地看著尹建鋒,“可是您是將軍!”

  哪有40多歲的中將還拼殺在血雨腥風、瞬息萬變的前線?

  尹建鋒垂首,輕嘆一口氣,“是將軍,也是一名隊長,還是……”

  “還是一位父親。”

  “為人隊長,隊員陷入危難,我怎能退縮?”

  “為人父親,獨子頭一次參加重要行動,我怎能不陪在他身邊?”

  說完,他轉過身去,目光越過窗戶,望向空地上整隊等待出發的隊員,自言自語道:“都給我活著回來。”

  尹天全副武裝,沒由來地往尹建鋒辦公室的窗戶投去一瞥,只見素色的窗簾被風chuī起,像一面獵獵作響的不朽戰旗。

  出發時,尹建鋒身著叢林迷彩與隊員們站在一起,表qíng沉毅肅然,尹天驚愕地看著他,啟唇難言,最後手被寧城握住,狂跳的心臟才逐漸平復下來。

  他曾以為自己的父親是靠著家庭背景與別人的犧牲爬到將軍位置上。

  也曾以為自己的父親只會坐在辦公室看報喝茶,是一名蛀蟲一般的腐敗官僚。

  他甚至以為自己的父親平時只穿常服,連槍都不會打。

  他從來不知道,父親執行任務時是什麼樣子。

  也不知道父親是靠著無數次在槍林彈雨中得來的功勳章換來麥穗兩星。

  他不知道,其實父親是他的驕傲。

  如同在將來漫長的軍旅人生中,他也將是父親的驕傲。

  直升機即將起飛之時,兩個人匆匆忙忙地跑來,落在後面那稍顯瘦弱的兵還摔了一跤。

  是郭戰與周小吉。

  洛楓挑選的多是從其餘四支中隊主動調往一中隊的老隊員,新兵僅有寧城與尹天兩人。

  寧、尹回宿舍做準備時,郭戰隱約猜到他們將去緬甸,但不知具體任務是什麼。

  他沒有問,獨自掙扎,恰好被回來拿筆記的周小吉撞見。他的掙扎在周小吉眼中全然不值一提,小矮子一蹦而起,吼道:“我們也去啊!”

  梁正將兩人擋在艙門外,洛楓卻說:“讓他們上來吧,周小吉跟著我和技術小組,郭戰和寧城尹天一起。”

  秦岳無奈地閉上眼,輕聲道:“梁隊算了,既然進了特種部隊,誰都得有第一次,咱們不能總是將他們圈養在大營里。”

  軍機在雲層中穿梭,技術小組成員圍坐一隅,專心致志地搜索努卡與寧珏可能身處的位置。然而緬北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且早就陷入無政府管控的狀態,想通過入侵當地jiāo通、通訊網絡尋得他們的蛛絲馬跡猶如以針挑土。

  傍晚,隊員們換乘步兵戰車抵達中緬邊境。技術小組遞jiāo的表格中,赫然寫有17個可疑地點。

  洛楓當即皺眉,盯著組長道:“不能繼續篩選了嗎?”

  組長面色為難,“目前截取的信息有限,再篩選可能會出現重大偏差。”

  尹建鋒接過表格,走至一台電腦前,輕車熟路地調出緬北地圖與對應地形圖,一邊對比,一邊在表格上刪改。

  氣氛凝重,所有人都沉默地看著他,尹天更是捏了滿手的汗。

  20多分鐘後,他合上紅筆,抖了抖表格,嚴肅道:“我按照可能xing的大小給這17個地點劃了檔,咱們按批次來搜索,第一批jīng簡下來有5個地點。兩人一組,立即出發。”

  中緬邊境中方一側屬西部戰區管轄,洛楓以獵鷹特種大隊政委的身份輕易調用到數輛軍用吉普。緬甸一方邊防形同虛設,重要關口因為獨立軍的破壞早已無人值守,只有中國一側有荷槍實彈的哨兵。

  特種兵們各自駕車越過邊境,於漫漫叢林中駛向毒梟最後的老巢。

  尹天踩著油門,風馳電掣地在雨林的斑駁下狂奔。寧城坐在副駕上,神qíng冷峻地看著手中的電子地圖。

  他們的目標地點是一個專事種植罌粟的偏僻村落,那是努卡的後院之一,也是他控制得最穩的罌粟產出地。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山風在窗外扯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尹天握著方向盤的手莫名一冷,心臟越跳越快。

  后座上放著自動步槍與狙擊步槍,還有充足的彈藥,手槍就在手邊,吉普xing能良好,高速撤退不是問題,但他還是無法抑制地緊張起來。

  既害怕在村莊裡遭遇努卡,又害怕遇不上努卡,找不到寧珏。

  而更害怕的是——確認寧珏已經不在人世。

  寧城卻堅定地看著黑暗中的兩束開路光,篤定道:“我們一定會找到他。”

  尹天好幾次在緊張得呼吸漸促時瞥向寧城的側臉,好像只有看著心愛的戀人,心中那沉沉鬱郁的不安才會稍稍被壓下去。

  時間在車輪的飛轉中迅速流逝,如同握不住的指間沙。

  通訊儀響了起來,陸續有“確認無人”的消息傳來。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在此時此景下並不適用,時間耽誤得越久,寧珏遇害的可能xing就越大。

  毒梟狠辣,斷不會讓寧珏這種等級的臥底好過。尹天根本不敢想像他們會用什麼手段折磨那謙和溫柔的哥哥,稍稍一想,就難受得如萬箭穿心。

  心臟抽痛得厲害,他緊皺著眉,忍了半天才開口道:“寧城。”

  “嗯?”寧城回過頭,瞥見他慘白的臉色,胸腔像被重重鞭策一般狠狠地痛起來。

  “我……”尹天舔著gān澀的嘴唇,坦誠地示弱道:“我擔心哥。”

  寧城心頭又是一顫,伸出左手,將手掌輕輕蓋在他頭上。

  說不出“別擔心”。

  因為自己也許更加擔心。

  血濃於水,他甚至能感受到血液正在身體裡汩汩沸騰。

  前方顯出隱約光線,那栽滿罪惡之花的村落近了。

  尹天立即關掉大燈,靠著夜視儀,在黑暗中摸索向前。

  郭戰所在小組的消息傳來,沒有發現目標。

  尹天一腳踩向剎車,低聲道:“我們是最後一組了,如果我們也空手而回……”

  “沒關係,那我們繼續再找就是。”寧城的聲音就像帶著chūn日最明媚的朝陽,在黑暗中撐開一道光明的豁口。

  他努力回憶著兄長的語氣,故意模仿著那種沁人心扉的溫和。

  許是安撫尹天,許是給自己打上一支qiáng心劑。

  而後,他呼出一口長長的氣,qiáng作豁達道:“咱倆兵王說過會將他帶回去,就絕對不會食言。如果我們找到的是遺體,算完成任務。如果他還有一口氣在,算超額完成任務。”

  尹天咬了咬牙,“那我們就要超額完成任務!”

  他們將吉普停在村外土路上的一個拐角處,那裡既不容易被發現,也能迅速啟動。

  已是深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莊處處透著詭異的寧靜,幾盞燈忽明忽暗,狗警惕地豎起耳朵,時不時發出幾聲嚎叫。

  但這叫聲似乎並未驚醒破舊房屋裡的村民。

  寧城單手持刃,一記旋刀利落從指間飛出,準確cha入一隻黑狗的咽喉。

  黑狗抽搐著倒在地上,四腳掙扎一番,很快不動了。

  他用同樣的方法,結果了好幾條虎視眈眈沖向他們的猛犬。

  犬吠停歇,村子顯得更加沒有人氣。

  尹天向左邊打了個手勢,兩人弓著腰躍出一處小院。寧城蹲下身子,目光觸及地上的一灘暗色血跡時雙眉一皺,拉住尹天飛速躲向一旁的麵粉堆,悄無聲息地觀察著周遭。

  太安靜了,就像根本沒有人住。

  靜待片刻後,危險並未出現。尹天站起身來,靜悄悄地摸向門窗閉合的木屋。

  老舊的破門發出“吱呀”的滲人聲響,一股濃郁的血腥就像鬼魅一般撲面而來。尹天本能地往側邊一閃,手槍“咔噠”一聲上膛。

  門徹底打開,huáng昏的路燈照了進來,剛好打在一顆孤零零的頭顱上。

  那頭顱上滿是血污,一雙眼睛幾乎掉出眼眶,直勾勾地看著門外的不速之客。

  尹天倒吸一口涼氣,心臟在胸腔里發出沉悶的震響。

  目光挪向右邊,yīn暗的角落裡躺著一具衣衫襤褸的無頭屍體,應是那顆頭顱的主人。再望向後方,一個長發女人歪歪斜斜地靠在chuáng邊,面目不清,懷中抱著一個血淋淋的“東西”。

  那“東西”應該是一個嬰孩,但它全身破敗,頭不是頭,身子不是身子,像一個被瘋狗撕爛的布娃娃,哪裡還有人類的形狀與模樣。

  寧城邁入木屋,在窗邊發現了兩個眉心中彈的老人。

  他們佝僂得就像一輩子沒有直起過腰,凝固在臉上的表qíng竟然有一絲隱約的釋然。

  好像早就做好了死亡降臨的準備。

  寧城和尹天又闖入另一個小院。院裡的木屋窗戶未關,只消看上一眼,便知這一家也已慘遭滅門。

  小村一共13戶人家,村民死狀各異,有的被斬首,有的被爆頭,有的被連捅數刀。寧城撿起一枚冰涼的彈殼,端詳一番後道:“是獨立軍gān的。”

  緬北獨立軍甚多,不知是那一支對這群手無縛jī之力的村民痛下毒手。

  然而悉心一想,這些村民也算不上無辜。

  罌粟極凶極惡,若與它共生,便必有被它反噬的一天。

  誰也沒有資格叫冤。

  倘若同qíng這些“身不由己”的苦民,那便是對成百上千犧牲在禁毒前線軍人與警察的褻瀆。

  回到吉普上時,尹天抹掉額頭的汗,無力地嘆了口氣,一踩油門,輕聲自語道:“哥,你等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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