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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說一遍。”

  幾名跟隨秦岳前來的四中隊隊員立即擋在他面前,為首者擰住他的迷彩前襟,正yù將他斥退,小腿竟傳來筋骨撕裂般的痛感。

  寧城看也不看擋在身前的隊員。他太高了,目光從他們頭頂越過,直直打在秦岳眼中。

  “教官,你再說一遍!”

  受傷的隊員倒在地上抱腿呻吟,寧城從他身上邁過,似乎為人的感qíng也跟著臉上的血色一併消退。

  “教官,你再……”

  話音未落,後頸傳來錐心的疼痛。寧城來不及回頭,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尹天來得晚,甫一趕到,目睹的竟是尹建鋒一記手刀揮向寧城後頸的qíng形。

  寧城倒在秦岳懷裡,無知無覺,像個受委屈後哭著入夢的孩子。

  尹建鋒半閉著眼,冷聲道:“送車裡去,馬上出發。”

  “你們gān什麼!”尹天來不及思索,憤怒又震驚地望著尹建鋒,“你們要對他做什麼!”

  秦岳將寧城jiāo給另外兩名隊員,想說“寧城沒有通過考核”,話到嘴邊卻覺得荒唐至極。

  寧城怎麼會通不過?

  如果寧城都通不過,那麼其他隊員……

  拿到名單之時,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反覆確認後又以為是尹建鋒弄錯了,心急火燎地趕去詢問,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寧城qíng況特殊,不具備成為特種兵的條件”。

  他追問是什麼條件,尹建鋒卻未做正面回答,只說立即備車,將寧城送回原部隊。

  尹天見無人回答,伸手就要搶寧城,還回頭沖郭戰周小吉等人喊:“過來搭個手!”

  周小吉聞聲就想跑過去,手腕卻被郭戰拽住。他猛地回頭,滿眼疑惑,卻見郭戰搖了搖頭,輕聲道:“沒用。”

  尹建鋒踱到尹天面前,將那個毫無道理的殘酷決定又宣布了一遍。

  “他落選了,已經不是獵鷹的隊員。”

  尹天瞳孔猝然一收,眸光像忽然爆發的超新星一般,大盛之後回歸徹骨的寒冷。

  “為……什麼?”他捏緊了雙拳,骨骼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響。

  他恨不得一拳砸在面前男人毫無表qíng的臉上。

  尹建鋒朝扶著寧城的隊員擺了擺手,又向秦岳囑咐道:“去吧,趕在雪堵了山路之前,把他送回去。”

  “為什麼!”尹天兩眼爆出一片血紅,胸口隨著呼吸而劇烈起伏。

  憤怒幾乎抽走了周遭的所有氧氣,在腦中形成一簇隨時可能爆炸的危險氣團,幾近抽搐的肺部卻極度缺氧,即便用盡了力量呼吸,輸送到身體裡的亦只有極其稀少的一口。

  尹建鋒仍舊沒有多餘的表qíng,轉身道:“來我辦公室。”

  寧城被丟進吉普時,尹天被按著手臂與後頸推入尹建鋒的辦公室。

  這個男人似乎有著無窮大的力量,制服20歲的年輕特種兵竟然就像擰小jī一樣輕鬆。

  尹天沖向大開的窗戶,眼睜睜看著吉普在飛雪中發動,帶著寧城決然而去。

  地上有兩條車轍痕跡,印在他眼中就像帶血的鞭痕一般觸目驚心。

  吉普消失在雪中,連引擎的聲響也不再可聞。

  尹天滑坐在地上,手指蜷曲cha入頭髮,肩膀上下起伏。

  他想,尹建鋒一定知道了。

  知道他與寧城是什麼關係,所以才會蠻橫地送走寧城。

  連理由都不屑於編造一個!

  尹建鋒合上窗戶,躬身拽住他的衣領,一把將他扯起,用力一推,扔在會客沙發上。

  他緩緩抬起頭,像看怪物似的瞪著尹建鋒。

  父子二人對視良久,各懷心事,終是尹天沒忍住開了口,語氣帶著極度的自嘲與破罐子破摔。

  “你知道我與寧城的關係?”

  尹建鋒負手走至窗邊,“部隊裡不缺qiáng者,你很快會找到新的搭檔。”

  尹天眼中掠過一絲驚色,到嘴邊的話忽然被一隻無形的手捂住。

  幸是尹建鋒此時背對著他,並未捕捉到他神色中的異樣。

  “洛楓對‘搭檔’極為看重,在選訓營就開始挑選隊員結成搭檔並不奇怪。那天在醫院看到你和寧城在一起,我就知道你倆是搭檔。”尹建鋒轉過身,眸底的嚴厲似乎多了一層身為長輩的慈愛,“但寧城不能留在特種部隊。”

  尹天快速消化著得到的信息。

  尹建鋒似乎並不清楚他與寧城搭檔之外的關係。

  可既然如此,他為什麼要qiáng迫寧城離隊?

  放棄一個後進隊員無可厚非,淘汰掉寧城是什麼原因?

  絕不可能是能力問題。

  寧城的家庭也不應有問題,否則在入伍政審時就不可能通過。

  越想越沒有頭緒,尹天抬起眼,警惕地盯著尹建鋒。

  尹建鋒踱去辦公桌邊,打開抽屜,拿出一個黑色牛皮筆記本,翻至封底,取出夾層里的一張照片。

  正在此時,他的手機忽然響起。

  尹天一直觀察著他,只見他將照片放回去,拿起手機時,眼神倏然一變,待單調的鈴聲再響了2秒,才劃開接起。

  不知是不是錯覺,尹天在他那一聲“餵”中聽出了濃重的歉意。

  通話持續了3分多鐘,尹天方一聽,就知道這通電話與寧城有關。

  尹建鋒始終繃著臉,但語氣卻溫和而可靠。那聲音就像就像一隻溫暖的大手,沉沉地安撫著電話那頭的人。

  “對,他去年報名參加特種部隊的選訓。”

  “不,我最近才知道。”

  “不用擔心,我已經處理好了,他今天就會返回原部隊。”

  “原部隊嗎?只是陸軍普通部隊,就是他當初入伍的那支,大本營在重慶下面的區縣。”

  “訓練會比較艱苦,但不會有什麼危險,不想繼續發展的話,今年12月就可以退伍。”

  “提前?提前不行。”

  “別。包裹上的地址是西部戰區總部所在地成都,獵鷹不在那裡。如果你們想趁著chūn節探望探望他,我可以告訴你們他原部隊的地址。”

  “不打緊,分內之事。”

  “沒事,以後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

  “寧珏……寧城和他一樣優秀。”

  聽到“寧珏”二字時,尹天忽然從沙發上站起。

  此時尹建鋒已經掛了電話,輕聲嘆了口氣。

  尹天總覺得有什麼即將浮出水面。他心裡慌得很,既想儘快知道,又害怕聽到難以接受的事實。

  他嘴唇動了動,嗓音在嘶吼之後顯得gān澀粗糙。

  “寧珏?那不是寧城的大哥嗎?你怎麼會認識他?”

  尹建鋒回過頭,眼神在片刻的詫異後回歸瞭然,“你也認識。”

  尹天心裡“咯噔”一下。

  尹建鋒再次拿起黑色牛皮筆記本,翻至最後一頁,目光溫存下來,定定地看著那張泛huáng的照片,低聲說:“昨天寧城告訴我,他的大哥寧珏在留學期間去世,他也是這麼跟你說的?”

  尹天茫然地點點頭。

  尹建鋒眉間卻有一絲黯然,抽出照片,朝向尹天。

  在看清照片上的人時,尹天腦子嗡一聲響,童年的回憶像cháo汐一般翻湧而至。始終溫和笑著的哥哥輕輕拍著他的頭,眉眼彎出一抹溫柔,“小天長大以後想當什麼?”

  尹建鋒說:“你的小林子哥哥,就是寧城的大哥,寧珏。”

  尹天只看到尹建鋒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都沒有聽清。

  他不想聽清。

  聽覺被持續不斷的耳鳴堵住,心臟被擂得轟隆作響,他聽到很多歡脫而年輕的聲音,兵哥們一遍一遍地喊著“小林子”,於是他也有學有樣,嫩聲嫩氣地追著喊——小林子哥哥!

  他從來不知道,哥哥的名字里其實並沒有“林”。

  尹建鋒走近,單手按在他肩上,將他從洶湧的回憶中拉出來。

  “明白寧城為什麼不能留下了嗎?”

  尹天拐到桌面,雙腿差點沒撐住身子。

  照片上的寧珏還是當年的模樣,20歲出頭,笑容有如chūn風一般,眸光透明純粹,卻又極其深邃,就像能照進旁人心底。

  尹天低喃道:“哥……”

  尹建鋒扶住他,拉過靠椅讓他坐下,自己卻坐在桌沿上,低緩地開口道:“寧珏來的時候比你和寧城還小,差不多是他們連最小的孩子。”

  “很多兵都來自農村,很多南方來的孩子普通話也不標準。”

  “聽他的班長和連長說,他做了很多次自我介紹,大伙兒還是叫他林玉。最初的確是發音不準,也認不得那個珏字,後來呢,是叫順了口。”

  “不久gān脆簡化成了‘小林子’,聽說和他最親的那幾個還愛叫他‘大玉兒’。”

  尹天目不轉睛地盯著舊照片,視線越來越模糊,哥哥與寧城的身影忽然重疊在一起,又被輕而易舉地撕裂。

  “你認識寧珏時,全連全團的人,包括他的班長連長……包括我,都早已叫熟了‘小林子’。”

  “他很喜歡你,你一定早就感覺到了。”

  “因為他的家裡,有個和你一般大小的弟弟。”

  “但他從來就沒有和他弟弟一同生活過。他跟在父母身邊,被當做企業接班人來培養。”

  “入伍那年,他本來會遵從家人意願,去歐洲念書。但看到徵兵通知後,他徵得父母同意,以義務兵的身份進入軍營。”

  “他的父母愛子心切,不僅滿足了他從軍的願望,還在他當上特種兵後,默許他轉為志願兵,再在部隊裡留上幾年。”

  “這個決定……讓他們後悔終生。”

  尹天輕輕顫抖,血液似乎都湧向眼眶,在那裡燒出一片灼熱。

  尹建鋒頓了頓,“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沉默就像不停從高處泄下的水,灌入並不寬敞的辦公室,叫人恐慌,令人窒息。

  尹天思維混亂至極,悲傷、震驚、恐懼在腦子裡攪成一團。有很多事想問清楚,有很多qíng緒想要表達,然而語言能力幾乎消失殆盡,他抬起頭,僵硬問出的竟然是——“可是我是你的獨生子,你怎麼不把我也從獵鷹中一併劃除?”

  尹建鋒表qíng一凝,片刻後道:“你和寧城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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