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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正面目蒼白,眼中晦暗無光,像忽然老了十幾歲,見到選訓隊員後始終一言不發,gān裂的雙唇張了張,只泄出一把不似人聲的嘆息。

  秦岳狀態稍好,尹天卻看到他的發間多了好幾簇白髮。

  他還不到30歲。

  秦岳安頓好梁正,將選訓隊員們帶到一間不大的會議室,一根燈管閃了很久,終於“啪”一聲熄滅。

  yīn天,不算亮敞的房間裡,氣壓似乎也低了下來。

  秦岳好幾次準備開口,卻都頓住了。

  尹天看著他,不知道他是想盡力壓下哽咽,還是苦心整理著即將說出來的話。

  片刻後,秦岳撐在桌子角上,艱難地開口道:“洛隊搶救過來了,但一直沒有甦醒,醫生說……說就算醒了,他的身體也無法再勝任特種作戰。”

  尹天的心重重一沉,像被綁上一塊大石,無聲無息地墜向不見底的深淵。

  “一、二中隊算是沒了,重傷的隊員只有5人被搶救過來,輕傷者已經被送去心理康復中心。”秦岳說話時喘得很厲害,雙手都撐在桌子角上,似乎下一秒就會摔倒。

  他的身後就是一把靠椅,他卻無論如何不願坐下。

  如同他的聲音——就算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也仍舊堅韌有力。

  “但是獵鷹不會就此倒下。”

  尹天與寧城同時抬起眼,碰觸到他眼中燃燒著的決絕。

  他們第一次發現,向來溫和笑著的秦教官也有如此灼熱的目光。

  秦岳深吸一口氣,眸光掃過每一名隊員,鄭重道:“經過和上面的商議,我和梁隊、政委、其餘4支中隊的中隊長已經決定,今年的選訓到此為止。”

  尹天下意識地向前傾了傾身子,不知“到此為止”是什麼意思。

  秦岳看到了他,緩緩道:“我們會重建jīng英一、二中隊,人員從你們26人與其餘4支中隊裡選拔,選上則進入一、二中隊,選不上可分入三、四、五、六中隊。”

  “當然,你們現在還不是獵鷹的正式隊員,去留由你們自己決定。”

  “如果選擇留下,不管最終去了哪支中隊,你們都是獵鷹成員,如果選擇離開,你們回到原部隊依舊會受到尊重。”

  尹天喉結輕輕滾動,身子有些麻,令他動不了手腳,只能愣愣地坐在座椅上。

  在場的26人,幾乎全以同樣的姿勢看著秦岳。

  一場始料未及的浩劫,竟讓堅持至此的他們跨進了獵鷹的門檻。

  是喜還是悲?

  會議室後方傳來一陣壓抑的啜泣聲。尹天眼神一凝,沒有回頭就知道是周小吉。

  那個至純的孩子,明明已經忍了很多天,卻在聽到如此消息時淚灑當場。

  在南疆的戈壁上,當發現被教官騙了時,他如釋重負地說:“這是好事啊。”

  因為被騙的話,前輩們就沒有犧牲。

  善良至此,如何接受自己戴上獵鷹臂章的代價,是幾十名前輩逝去的生命?

  哽咽聲漸漸大了起來,嗚咽一片。

  哭泣能傳染,就像疾病一樣。

  秦岳頓了頓,雙手離開桌子角,挺直了身子,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隊員們低首間悄悄抹去的眼淚,只道:“大家回去考慮一下,也可以與以前部隊的班長連長通通電話,給家人打電話也行,通訊室會一直開放。考慮清楚後,在明天中午之前告訴我。”

  “是走是留,我和梁隊都……都祝福你們。”

  尹天側過臉,看見寧城緊緊抿著唇,不知在想些什麼。

  散會前,秦岳還宣布了一件事,“戰區的領導希望梁隊能接過大隊的擔子,但是梁隊的狀態實在……”

  他停下來,深深吸氣,“戰區已經向特種作戰總部做了請示,總部很快會來一名臨時督導指導咱們的日常工作。目前我還不知道是誰,但聽說可能是一名特戰經驗豐富的陸軍將軍。”

  秦岳說完就離開了,還有很多事等待著他去處理。

  梁正已經崩潰,在現在的獵鷹里,他是兩支jīng英中隊僅剩的支柱。

  隊員們有的呆然坐在座位上,有的起身離開。尹天握住寧城的手,手心貼著手背,都透著冬日的冰涼。

  郭戰走過來,低聲說:“咱們組聚一下吧。”

  6人圍坐在窗邊的一張方桌前。周小吉眼眶通紅,不時吸著鼻子。江一舟漫無目的地看著窗外,臉色蒼白。王意文低著頭,雙手扯動著迷彩衣角。

  寧城在桌子下牽著尹天的手,涼涼的,卻能透過皮膚,感知到對方奔流的血液。

  郭戰問:“有誰想要離開嗎?”

  沉默有10分鐘那麼長,一個人啞著嗓音道:“我等會兒想和父母通通電話。”

  說話的是江一舟。

  尹天看著他,他卻躲閃著望向其他地方。

  尹天指尖動了動,明白是時候與這名成績優秀的隊友說再見了。

  勇於參加特種兵選拔是一回事,出特種任務又是另一回事。

  目睹了如此壯烈的犧牲,就算是最勇敢的軍人,內心也難免波動。

  何況他們還只是一群二十出頭的小年輕。

  沒人能去指責退縮的人,他們已經足夠堅qiáng。

  尹天自問,那麼我呢?

  那麼寧城呢?

  寧城收緊手指,像一聲沉默的誓言。

  周小吉說:“我……我就不打電話了。”

  “如果打了,我媽肯定讓我回去。”

  “我膽子小,意志也不堅定,一聽見我媽的聲音,我一定想立即跑回去。”

  他說得有點快,呼吸也很是急促。郭戰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道:“慢慢說。”

  王意文問:“小jī,你不是怕當特種兵嗎?怎麼現在又……”

  周小吉猶豫著說:“現在我也害怕。”

  “怕死,怕殘……但是我不想離開!”

  “我不如你們,更不如已經犧牲的前輩,但是我應該也是有用的。”

  “我可能進不了一、二中隊,但是我可以填補三、四、五、六中隊的空缺。”

  他說得認真,眼中流動著沉沉的悲憫,“我不能走。”

  他的機會是死去的人用生命換來的,所以就算再害怕,他也放不下這沉重的擔子。

  離開會議室,尹天與寧城從空dàngdàng的通訊室外經過。

  駐足片刻,尹天道:“好不容易有機會,二貨們都不去給家裡打個電話嗎……”

  “你怎麼不去?”寧城靠在牆邊。

  “我?”他撇下眼角,“我家的qíng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會同意我‘知難而退’?”

  寧城抿了抿唇,“也對。”

  “你呢?”

  “嗯?”

  “你怎麼也不打電話回去?”

  寧城沒有回答,卻說:“我覺得小jī挺聰明的。”

  “小jī?”

  “他說得對。如果打了電話,聽到父母的聲音,應該就不會再留在這兒了。”

  尹天眉峰一蹙,“但是你和你父母又沒那麼親。”

  “我就更不行了。”寧城聳聳肩,“如果他們知道我留在獵鷹會有多危險,可能今晚就會動用各種關係把我撈回去吧。”

  “所以你決定留下來了?”

  “我沒有想過這時候離開。”

  兩人對視片刻,江一舟從他們身邊經過,神qíng有些尷尬,進入通訊室時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尹天想告訴他,你沒有對不起誰,卻堪堪忍住。

  沉默是給予轉身者最好的祝福,以及“寬恕”。

  寧城拉過他的手腕,說:“走吧。”

  他問:“去哪兒?”

  “去看看洛葉。”

  洛葉好了不少,但jīng神還是保持高度緊張,不吃訓犬員餵的食,也不去障礙場訓練,總是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個兒犬舍門口,眼巴巴地看著前方。

  它在等洛楓回來。

  唯一能接近它的是寧城和尹天。

  這幾日,他們時常往犬場跑,陪它進食,監督它吃藥,用小球在犬舍的前院逗它玩。

  但是他們無法引誘它去障礙場,它一秒也不願意離開,生怕錯過洛楓。

  尹天鼻子有點酸,將它抱進懷裡,像哄孩子一般道:“洛隊到國外出差去了,要過一陣子才回來,你要聽我和寧城的話,不然等他回來了,我們就跟他告狀,他知道你不乖,就不疼你了。”

  洛葉像聽懂了似的,使勁往他脖子上蹭,嘴裡發出半是委屈半是撒嬌的嗚嗚聲。

  看著尹天哄洛葉,寧城忽然問:“崽,你會一直待在獵鷹嗎?”

  尹天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抬起頭道:“以前不是說過嗎?如果我能通過選拔,我爸肯定會給我搞個軍官當,然後在獵鷹待上幾年,說不定會調去其他不那麼危險的部隊。”

  他嘆了口氣,語氣有點自嘲的意思,“我家腐敗官僚嘛,想在軍隊晉升的話當然比你們這些資產階級富二代快一些。不過你也沒機會跟我比,明年的這個時候你就得退伍了。”

  寧城手裡拿著洛葉的啃咬小球,捏了好一陣,卻道:“我不想退伍。”

  “啊?”

  “我不想退伍。”

  尹天怔了怔,眼神一深,“但你家裡?”

  “我爸媽肯定會把我抓回去。”寧城聲音很低,聽著卻有種異樣的堅定,“但我覺得我可以再掙扎一下。”

  尹天望著他的眸子,思索他是因為什麼而忽然轉變。

  是因為艾爾提的死?還是“虹夜”的慘烈?

  寧城拋著小球,像耍把戲似的,“餵。”

  “啥?”

  “我是不是很厲害?”

  沒想到寧城會問出這種問題,尹天愣了1秒後嘴角抽了抽,客觀地答道:“厲害。”

  “我這麼厲害的人如果退伍了,獵鷹就是你和小jī這種腐敗官僚和菜jī的天下了。”寧城抓著頭髮,“我不是很放心。”

  尹天想罵一聲“滾犢子”,喉嚨卻微微發緊,身體裡似乎有澎湃的暗流,一股一股地沿著脊椎往上涌。

  他的戀人正用蹩腳的玩笑告訴他——我想陪著你,就算我家裡會百般阻撓,我也想留下來……陪著你訓練,和你一起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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