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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燕的天總是很早就落了,偌大的宮殿裡,都是陰沉的顏色。

  過了秋分,便一日比一日涼起來,冷氣直往骨頭縫裡鑽,綿延的宮牆,幽深的長廊,仿佛一段又一段永遠也走不盡的噩夢,日夜不停地腐蝕著她。

  母親又在哭了。

  父皇將唐姝接到宮裡賜下眾多綾羅珠寶,一時風光無兩,卻連見都不願意見她,這讓母親覺得恥辱。

  母親很清楚父皇這輩子只愛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就是唐姝的母親,她的妹妹。

  而她,只不過是因為妹妹不願嫁給皇帝退而求其次的代替品。

  姜真安慰過她無數遍,卻沒有任何用處,就像是在安慰麻木的紙人。

  母親露出那雙執拗的眼睛,要求她一定要在婚事上壓唐姝一頭,仿佛那是她唯一可以勝出的機會。

  姜真看了看自己的手,細瘦干挑,指甲蓋泛著淡淡的白,沒什麼血色。

  這隻手握著另一個骨瘦形銷的孩子,因為太枯瘦,看上去陰森森的。

  小孩的頭髮像是被燒過一樣,發尾泛著古怪的焦黃色,他抬眼,一隻眼睛看上去和普通的眼睛一樣明亮有神,另一隻眼居然是罕見的重瞳,盯著人時,仿佛有冰涼的蛇爬上了脊背。

  姜真卻垂下眼,平和地看著這個形如惡鬼的孩子。

  小孩像是許久沒開口說過話,嘴唇張合了幾次,才發出一點破碎嘶啞的聲音:“姐姐。”

  姜真用手撫上他的頭髮,將他臉上的血污擦淨,她聲音淡淡的:“阿庭,別怕。”

  巍峨的宮牆像是牢籠,矗立在每一條路的盡頭,把她和小小的弟弟關在其中,姜真聽到自己的心平靜地跳動著,一如望不見盡頭的未來。

  停滯的時間偶爾會被一抹飄下來的輕柔的羽毛打破,她的記憶里也只有那幾點不一樣的顏色,比如封離。宮裡的守衛他視若無物,翻過宮牆,衣角在風中飄揚,坐在宮牆上,一隻腿支著,比平時更加神采飛揚。

  銀白的月光灑了一身,封離的臉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姜真很難想像一個平時看起來沉穩寡言的少年,會想起來翻她的宮牆。

  他眉梢輕挑,讓姜真呆在原地,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封離眉眼有著會攻擊他人的鋒利,在月光下卻柔和極了:“為什麼不來?”

  他問她為什麼不去詩會,他等了她好久。

  姜真有許多理由,父皇冷落了母親,她卻不能留下顧影自憐的母親不管;弟弟被宮人欺凌羞辱,她必須留下來打點。但這種種的齷齪,姜真出於某種奇怪的自尊,一個字也沒有說。

  她回道:“我不會作詩。”

  封離笑起來,他長得好看,隨便一笑都眉目綽約,專注地看著她:“詩有什麼意思?”

  他只是想看她。

  “不開心?”

  姜真別過臉:“你從哪裡看出來我不開心?”

  “你的眼睛好像在下雨。”

  封離垂下身子,將一支黃金的步搖輕輕別在她頭髮上,隨後撥了撥她的碎發:“他們待你不好,別難過。”

  姜真眨了眨眼睛,額間的那一絲溫暖居然有些刺痛她。

  “殿下。”他認真專注,看著她清亮的眼眸,一字一句:“我一定會帶你離開的。”

  後來,他真的帶她離開了深宮……也把她關進了更華美的籠子。

  姜真驟然驚醒,無瑕的美玉闖進她眼裡,手觸及身下冰涼的玉璧,冷得她打了一個顫。

  似乎自從天道附在她身上起,她就開始頻繁地回想起以前的事,她不喜歡緬懷過去。

  過去往往悔恨交加,而她不想否定過去的自己。

  還沒等她琢磨,天道的聲音從她手上躥出來:“姜!真!你個大傻子!你都做了什麼啊!”

  聽到它激動的聲音,姜真還懸在空中的最後一縷神緒終於回歸了現實,又生出些失望的感覺。

  它怎麼還在?她還以為尊君會發現附在她身上的天道,順手把天道帶走,解決這個大麻煩。

  看它這中氣十足的樣子,尊君應當還沒發現它。

  天道察覺了她的想法,說話的聲音微微顫抖:“你居然是故意的,你想讓持清把我帶走!枉我對你一番掏心掏肺。”

  “多謝你的掏心掏肺,我不能幫你,讓尊君幫你不是更好。”

  姜真隨口應付,從床上盤起腿,打量著四周,身下是一張白玉雕鑿的床,沒有任何鏤刻,渾然一體。

  周圍空蕩蕩的,看不見盡頭,像一個小天地。

  她身上蓋著一張很薄的被子,姜真用手掂了掂,發現是鮫人紗。

  入眼都是冰冷的白色,沒有任何裝飾,並不是仙界的風格,姜真鬆了一口氣,不在天命閣就好。

  看見封離那樣的神情,姜真頓感不妙,當即就閉眼假裝自己暈了過去。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本來只是裝暈,閉上眼的那一瞬,居然真的眼前一黑昏死過去了。

  天道忍不住開口:“因為你看了我的天機,心神損耗太大了。本來醒得這麼快就已經很稀奇了,若是再不昏,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凡人了。”

  “什麼叫我看了你的天機。”姜真說道:“是你非讓我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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