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五月晨(二更)甦醒時, 晨光很好
柳拂嬿摁掉手機的震動,小心翼翼地把薄韞白的手放回他那邊的被褥里。
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門。
原以為大家都還沒醒,可才下樓就看見, 陸皎已經坐在沙發上看雜誌了。
聽見動靜, 陸皎把老花鏡往下摘了摘,抬眼望過來。
她一下子笑開了:「我還怕你認床, 看來昨晚, 休息得不錯?」
柳拂嬿一怔,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臉。
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打從睡醒起,自己的臉上就一直掛著淡淡的笑意。
「快去洗漱吧,你今早不是有課嗎?」
陸皎催她,又指了指桌上寫滿外文的盒子道:「出來了早餐吃這個,我帶回來的小點心,配茶吃正好。」
「哦……」
柳拂嬿關心地問。
柳拂嬿眼也不眨地望向窗外。
他沒應, 繼續往樓下走。
「你做噩夢了嗎?」
可不等她說出口,陸皎已經笑眯眯出來送他倆了。
吃完,也是他第一個站起來,從玄關處的掛鉤上拿起了車鑰匙,對柳拂嬿道:「走吧。這兒離市區不近,早點出發。」
柳拂嬿咽下一口茶,朝他搖搖頭道:「不用送了。你昨晚沒睡好,在家補個覺吧。」
等再出來的時候,正好撞見薄韞白從樓梯上下來。
點心是卡利頌,普羅旺斯那邊的特產,形狀很可愛,像一隻小小的鳳眼。
薄韞白:「……」
他就是穿著昨天那身衣服睡的。雖說一夜過去, 襯衫稍有點發皺, 可身上的矜貴氣質依然不減。
裡面果然擺著兩瓶嶄新的免洗洗手液,還是她上次用過的那個牌子。
他倒是很遊刃有餘地轉移了話題,裝作什麼都沒聽見似的,拿起桌上的盒子道:「這是什麼點心?」
「好——。」
這話說完, 客廳里忽然陷入短暫的寂靜。
「你開車慢一點,不要嚇到嬿嬿。」
「你駕照學的不是自動擋麼?」
說完,轉頭看向自家兒子,語氣變得有點凶。
濕漉漉的雨季已經過去,明燦的陽光照耀下,心情也愜意得像是要飛起來。
倆人都沒接茬,只有陸皎自顧自地回過味來,噗嗤笑了。
她在陸皎的張羅下坐在茶几旁,卻半點不敢看向近在咫尺的薄韞白。
「走吧,老婆。」
入口淡甜,還有一股清香的杏仁味。
不過薄韞白好像沒有慢慢品味的興致,吃早餐時,他看了兩次表。
「洗手液在后座那個口袋裡。」
柳拂嬿哪聽過這種話,耳朵簡直要紅得滴血。
就在這時,前排忽然傳來話音。
說著就去接他的車鑰匙。
她看看自己兒子,又看看耳根已經開始紅了的兒媳婦,美滋滋道:「挺好挺好。年輕小夫妻,這樣才正常。」
車子漸漸加速,路邊的綠樹和小樓映入眼帘,是江闌市中心少有的自然風景。
薄韞白很好脾氣地拖長了音調,抬手打開門,走出去之前,不忘當著陸皎的面,一把牽起了柳拂嬿的手。
但他夜裡好像睡得不怎麼好, 眼皮底下一層淡淡的青黑,加重了身上的那股桀驁氣質, 瞧著很有點生人勿進的氣勢。
薄韞白已經穿好了鞋,亮出鑰匙上的車標給她看:「這車手動擋,你開不了。」
看見這張揚的車標,柳拂嬿一怔,想打退堂鼓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柳拂嬿一怔,支起上半身往口袋裡看了一眼。
結果陸皎一見他,也問:「你這是怎麼回事?回趟家睡個覺, 睡成這樣?」
「嬿嬿,時間還早,讓他送你,你路上還可以多躺一會兒。」
他嗓音清潤:「外面陽光烈,把傘給我。」
-
在真皮座椅上躺下,頭頂就是五月清晨的陽光。
柳拂嬿連著應了兩聲, 鑽進洗手間洗臉刷牙。
她沒多想,又道:「跟幹了一夜的力氣活一樣。」
她有點不好意思,磨蹭了一會兒,從后座探出個腦袋,小聲問薄韞白:「你知道了嗎?」
「知道什麼?被人碰過之後一定要立刻洗乾淨的事嗎?」
薄韞白懶怠地踩下一腳油門:「我看你也沒想著瞞我。」
「……對不起。」
暮春的陽光里,柳拂嬿輕輕垂下頭:「我……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這樣了。」
「沒事,我不介意。」
薄韞白還是沒回頭,只能從後視鏡里,看到他慵懶低垂的眼眸。
他用無所謂的語氣道:「反正也不只是針對我。」
車子一路駛到離校門口還有一百米的地方,柳拂嬿好說歹說,總算讓他停下。
「剩下這點路,我自己走過去就可以。」
薄韞白不解:「為什麼?」
「你這車太扎眼,會有熟人起鬨的。」柳拂嬿解釋。
也不知她這話哪兒說得不中聽,男人眉宇沉了沉,淡淡睨她一眼。
「那之後辦婚禮,你還給不給他們發請柬?」
為什麼忽然說到辦婚禮的事情上?
柳拂嬿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道:「發。一碼歸一碼,雖說婚禮應該也會比較隆重,但這種事大家都習慣搞得排場很大,所以就沒什麼關係。」
聽完這句話,薄韞白的心情好像好了點。
男人骨相分明的眉尾稍稍揚起來,眸底浸潤了幾分清晨的光。
他又多開了一小段,等前方沒有凹凸不平的花磚路,這才把柳拂嬿放下。
「什麼時候下班?」他道,「有沒有時間回我媽那兒,一起吃個晚飯?」
「下午五點吧。」柳拂嬿道,「還得批學生期中考試的卷子,我爭取早點結束。」
-
教學樓里人聲喧嚷。剛結束期中考試周,每隔幾步就能聽見一個學生的哀嚎。
「這課沒法上了,為什麼畫的重點一條都沒考啊啊啊?」
要不然就是:「咱們院的規定在哪查?期中掛科了還能評獎評優嗎?」
當然,有普通學生,就有不普通的學霸。
「你們院的分出了嗎?」
「出了,最後一科89……正好卡在滿績的前一檔!要是期末因為這一科拖後腿,我績點就不是4.0了!」
「卷皇再見。」對方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
走在一派青春洋溢的學生里,柳拂嬿也沒顯出什麼年齡差,小巧精緻的鵝蛋臉,黑裙白包,像極了清冷掛的美貌學姐。
直到走進辦公樓,迎面就撞上一臉賊笑的喬思思。
「哎哎哎,大美女。早上誰送你來的啊?我可都看見了啊。」
喬思思曖昧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柳拂嬿完全沒想到,她都那么小心了,還是被熟人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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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了抿唇,佯作無辜狀:「你說什麼呢?」
「你可別想萌混過關。」
喬思思宛如名偵探般自信一笑。
「我早上開著我那小破車過來的時候,就看見路邊有一輛特漂亮的豪車,車主也賊帥,商務打扮,側臉絕了,氛圍感拉滿那種。」
「結果剛看了兩眼,你就打開後車門出來了!」
喬思思語氣頓揚。
「我當時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她委委屈屈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對柳拂嬿道:「我當時正在喝牛奶,一不小心全噴到外套上了,剛才胡亂洗了洗,正搭椅背上晾呢。」
柳拂嬿:「……」
她也覺得有些棘手,誠懇道:「我抽屜里有能去污漬的筆,能不能幫點忙?」
「應該是沒用了。」喬思思嘆氣,「好大一攤呢。」
柳拂嬿安慰地拍拍她肩膀,覺得自己也仁至義盡了,正要繼續往裡走,忽然被喬思思一把抓住。
「別跑!還沒說正題呢!」
她捏了捏柳拂嬿無名指上的婚戒,語調難掩興奮。
「駕駛位上那個,不會就是你老公吧?!」
柳拂嬿沒跟上她的節奏,口中的「是」字兒剛吐了一半,喬思思抓她的力氣明顯更緊了一倍,生生把她原本挺直白的回答嚇了回去。
「是……不是的,有那麼重要嗎?」
「怎麼不重要!那麼極品的男人!!!」
喬思思氣貫長虹地發表著意見:「那長相,那身材,那氣質,這年頭連電影裡都很難看到了啊!而且他還開那麼豪的車!」
其實平心而論,那已經是薄韞白車庫裡相當普通的一輛了。
不過要想讓喬思思快點熄火,最好的辦法就是附和她,讓她儘快把情感全都抒發出來。
於是柳拂嬿配合地點點頭:「聽你這麼一說,確實是個好男人。」
「所以呢?快如實招來!」喬思思回到正題,「那個到底是不是你老公!」
反正也瞞不住,柳拂嬿正要吐露實情,忽然感到一絲冰冷的目光從背後射來。
她回過頭,看見設計學院的輔導員站在那兒。
男人推了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冷靜地丟下一句:「喬老師,晨會你已經遲到了。」
似乎喬思思出現的場合,這個人總是如影隨形。
這念頭在柳拂嬿腦海里一閃而過,喬思思已經鬆開了她。
「糟糕!完全忘記了!那我先去開會,下次再聊啊!」
她揮了揮手,跟那個人一起,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柳拂嬿也沒多想,直接去大教室上課。等上完課回來,就看見,封好的試卷袋已經躺在辦公桌上等她了。
他們學校的期中安排比較松,時間由老師自行決定,從學期第七周到第十周都有可能安排考試。
因此有些課分都出了,有些課才剛剛考完。
柳拂嬿先去水房接了杯水,回來翻出八百年沒用過的紅筆,又用裁紙刀拆開了文件袋的封條。
「小柳老師。」
對桌的聞瀚把長發撩到耳後,下巴指了指她桌上的試卷袋,語氣沉痛。
「做好心理準備。」
聞瀚和她同是負責大二必修《中國美術史》的老師。這門課考試時正好分了兩個考場,卷子也是一人一半。
聞瀚過來得早,已經批改了好一會兒了。
從他蹙起的眉頭,緊握的拳頭,以及喪氣的話頭來看,學生們的成績,估計不太理想。
柳拂嬿問:「你負責的那些題,平均得分在多少?」
「整整五十分的題,目前得分最高的一個,才拿二十八分。」
聞瀚伸出兩根手指頭。
「得虧我小長假還沒忍心給他們留作業。這群兔崽子,就不能這麼慣著。」
柳拂嬿嘆息一聲:「他們可能也挺累的吧。有其他科目,有畫展,有比賽,還有學生活動跟實習什麼的。」
「也是。」聞瀚點點頭,「再談個戀愛,交幾個朋友,時間再多也不夠用。」
「所以啊。」
柳拂嬿抓起滿頭長髮,拿起一枚黑皮筋,在腦後束了個高高的馬尾,柔聲道:「我們還是努努力,爭取讓這群小孩都能及格吧。」
-
試卷數量不少,足足一百多份。
而且柳拂嬿為了考察範圍更全面一些,能讓認真上課的學生能考出高分,所以題目出得很有區分度,知識點又碎又細。
結果就導致,兩人足足批改了一天,還是沒能全部批完。
辦公樓里越來越安靜,柳拂嬿暫時停下筆,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拿起眼藥水瓶,雙眼各滴了一滴。
聞瀚在那邊想不通:「明明咱們系的學生,寫書法是必修課。怎麼答個卷子就跟鬼畫符似的。」
大二的學生,已經在自由的大學裡徜徉了一年多,早就沒了寫字時要照顧老師觀感的意識。
柳拂嬿也跟著嘆了口氣。
就在此時,忽然有人敲了敲辦公室門。
聞瀚一抬頭,見到是中國美術史這門課的課代表,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一臉心虛地探頭往裡看。
一看就是來求情的。
聞瀚佯裝嫌棄道:「幹什麼?就你倆答得最差,我全給你們掛了!」
倆人一看就急了,轉過來軟聲求柳拂嬿:「柳老師,幫我們說句話唄。」
「我覺得你們聞老師說得挺對的。」
柳拂嬿的神色也不軟和:「學的時候不好好學,老想著考完了來求老師,這可不好。」
倆人見老師態度堅決,心裡也沒轍,只得道了個別,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少頃,又有一個人走進了辦公室,徑直停在柳拂嬿的桌前。
柳拂嬿頭快埋進試卷堆里了,扎在耳後的頭髮亂了幾分,手上也不慎蹭了些紅色的墨跡,語氣就略有些焦躁,不像往常那麼清柔。
她手底下利落地圈出得分點,在旁邊標註出題目得分,同時頭也沒抬地對來人道:「早幹什麼去了?上課認真聽,現在不就沒這麼難受了?」
「考試是你們自己的事,跟老師無關。都是成年人,要懂得為自己負責。」
她覺得這番話已經挺不近人情了,可沒想到,來人還是沒走。
這人個子好像挺高,遮住了光線,垂下清灰色的影子,正好落在她桌前,沁涼的一片。
想起學生們各有各的辛苦,柳拂嬿心裡也有些不忍。
稍頓,到底還是軟了幾分語氣,柔聲道:「行了,也別太擔心,回去好好看書吧,期末還有機會。」
「……期末?機會?」
少頃,一個略帶費解的聲音自頭頂落下。
這嗓音並不陌生,帶著幾分極有磁性的清沉。
昨晚,就是這個嗓音,在床畔響起,帶著幾分慵懶的溫清,含笑問她:「你定的規則,自己也遵守一下?」
柳拂嬿手中紅筆一頓,帶著幾分難以置信,抬起了頭。
矜貴清落的男人就站在她的辦公桌前,儘管他的氣質和裝束都並不屬於這個空間。
可他還是出現在了這裡,清沉眼眸低垂著,居高臨下,帶著幾分與生俱來的壓迫感,看向了她。
柳拂嬿一臉鎮靜破碎一角。
大腦空白片刻,才反應過來一個事實。
剛才她當熊孩子訓的人,居然是薄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