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霓虹夜(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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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合作方給薄韞白定的這間酒店套房, 柳拂嬿並不陌生。

  她高中畢業那年,柳韶曾大賺一筆,帶她來這兒住過一個星期。

  時過境遷,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矛盾又茫然的高中生, 柳韶也不復笑靨如花的年輕模樣。

  只有這些冰冷的建築, 在一次次的更新疊代中,愈發變得完善而奢貴, 被歲月鍍上一層沉穩的暗金。

  上鎖的浴室里, 柳拂嬿放好了滿缸的熱水,在瀰漫的水霧裡眯起眼, 辨認著浴球外包裝上的外文字樣。

  學國畫不用精通英文,她只是剛過六級的水平,不太認識這上面的單詞。

  此時半蒙帶猜,扔了顆粉色的入水。

  綿密的泡沫湧出,乾花瓣在水中舒展,香味一點一點暈染開來。

  是大馬士革玫瑰, 混雜一點清冽的佛手柑氣息,還算沁人心脾。

  柳拂嬿屏住呼吸, 整個人沒入水中。

  給最後一家付款的時候,他才看見微信,回復了一句:[不在,十五分鐘後回去。]

  發完消息,薄韞白放慢了腳步。

  他問過前台,哪裡有地道的本地小吃。

  整個人裹在雪白的長毛絨被單里,渾身上下包得嚴嚴實實,連腳指甲都藏了起來。

  卻還是猝不及防地,看見了床上的女人。

  來到街上,四處炊煙滾滾。小攤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熱情地往耳朵里涌,煙火氣鋪天蓋地。

  客廳里一片漆黑,除了玄關處的感應燈亮著,似乎再也沒有其他光源。

  清冷側顏鍍上一層淡淡的暖調輪廓,眸底依稀被碎光照亮。

  剛轉過拐角,忽然看見,客臥的房門大喇喇地開著。

  薄韞白不在房間裡。

  浴室外面是客臥,窗明几淨,空空蕩蕩。

  室內安靜極了,像是沒有人在。

  才出聲,又吞回去。

  抹完,又看見了一同擠在包里的遮瑕膏。

  只有一小段後頸露在外面。

  忘記了問她是幾點的車。

  漣漪和虹色的光影破碎起伏, 覆在她白皙的脊背上,宛如傳說中蠱人心魄的人魚。

  可這段距離不遠,來到套房門口,他又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只過了十二分鐘。

  她從床頭柜上拿起正在充電的手機,給薄韞白髮消息:[你在屋裡嗎?]

  遲遲沒有回覆。

  暮色濃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湧進來。遠方燈火點點,一片溫暖的昏黃。

  從中透出一片方方正正的、瑩白的光。

  聽見響動,柳拂嬿回了頭。

  浴缸空間很大,水中人長腿輕盪, 黑髮在水底沉浮搖曳。

  皮膚光澤如玉,半掩在帶著潮氣的黑髮之間,若隱若現。

  過了一陣,薄韞白收回目光,見發消息的時間已是十六分鐘前,於是刷卡進門。

  男人抱著手臂,倚著門邊,側目遙望那片金色的燈火。

  冰冷的身體一瞬間被溫暖包圍。芳香的熱流傾覆而下, 舒服得簡直叫人落淚。

  柳拂嬿抱著膝蓋,坐在床上。

  她斟酌了一番,重新叫道:「薄先生?」

  她拂去落在額前的碎發, 把頭埋得更深了些。

  柳拂嬿拉好窗簾,打開燈,想出去看看自己的衣服有沒有烘乾,又不知道薄韞白在不在外面。

  洗完澡, 柳拂嬿拿出包里的爽膚水,隨便抹了一層。

  「薄……」

  她看向鏡中的自己,猶豫了一瞬,還是拿出遮瑕膏,用無名指腹暈開一點,淺淺遮在了頰畔。

  薄韞白在幾個招牌上寫著「百年」、「傳統」的攤位前停下來,打包了幾袋東西,往回走。

  她逐漸有些焦灼,將浴巾又裹得緊了些,一手按住胸口及前方的固定處,小心翼翼打開門鎖,把門推開一條縫。

  她在水裡浸了好一會兒, 才鑽出水面,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

  做完這些,她用浴巾擦乾身體,走出了浴室。

  薄韞白隨手將一連串的打包盒扔在餐桌上,也沒開燈,抬腳就往裡面走。

  前台殷切地指了指幾百米外的美食一條街。

  薄韞白停下了腳步。

  薄韞白驀然頓足。

  也正是此時,晚風從開了條縫的窗戶里鑽進來,攪動她烏沉發梢,盪起妖嬈的玫瑰氣息。

  「屋裡太悶,散一散水汽。」

  她向房主解釋,為什麼門窗都開著。

  語調和往常一樣平淡。

  薄韞白沒有出聲。

  他站在暗處,光線還未照到那裡。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男人眸底仍是一片晦暗夜色。

  見他遲遲不說話,柳拂嬿便維持著那個轉頭看向門外的動作,無聲地等著。

  一直等到扭頭扭累了,脖頸稍稍低下去,臉頰貼在膝蓋上。

  「……不冷嗎?」

  薄韞白走進客臥,目不斜視地繞過床邊,將窗戶關得更嚴了一些。

  「今天十七度。」

  「是麼?」

  柳拂嬿有點恍神,雪白明艷的臉頰上掠過一絲茫然。

  少頃,她抱著膝蓋揚了揚唇,半開玩笑地說:「我從小在這兒長大,可能比較耐凍吧。」

  說話時,唇角輕揚。不太符合她的性情,反倒帶著幾分強顏歡笑的喜悅。

  關上窗,室內那股沐浴後的氣息仿佛又濃了幾分。

  瑩白燈光下,女人的眉眼被清水洗濯得更加潔淨清艷,仿佛霓虹夏夜裡的出水芙蓉。

  長眉和眼睫都如墨染一般,愈發襯出瞳眸剔透。

  身軀窈窕纖穠,在素白被單下浮起瀲灩的輪廓。

  「比較耐凍,也比較耐淋雨?」

  男人只瞥了她一眼,便背過身去,面朝窗外。

  背影清雋冷沉,語調薄淡,仿佛也浸染了夜風的涼。

  「不舒服的話趁早吃藥,藥箱在客廳最底下的柜子里。」

  聞言,身後的女人似乎笑了一下。

  「你是來蘇城出差的嗎?」

  稍頓,她又繼續問道:「一下午都沒去工作,沒關係嗎?」

  過了好一陣,薄韞白才回過頭去,沒什麼真情實感地扯了扯唇。

  「沒關係。」

  「因為我是個閒人。」

  見對方不解,他又道:「我剛回國不久,只在董事會裡掛了個閒職,平常偶爾會幫家裡人做決策。」

  「比起有實權的那幾個人,更像個顧問吧。」

  柳拂嬿稍稍一怔。

  這倒和她聽說的不一樣。

  見薄韞白主動提起這些事,也不怎麼避諱,她又順勢問了一句:「可是,外界不都說你是博鷺的繼承人嗎?」

  薄韞白淡淡一哂:「那是薄崇的說法。」

  原來這些豪門內部的實情,即使沒有八卦小報上說的那麼戲劇狗血,卻也都複雜深沉,不是外人能涉足的領域。

  這麼一想,柳拂嬿便打算從這個話題里撤出來。

  結果卻是薄韞白話風一轉,毫無鋪墊地問出下一句。

  「你母親怎麼樣了?」

  「……」

  其實柳拂嬿理性上很明白,這只是一句出於好意的詢問。

  可「母親」兩個字,卻立刻將她從溫暖舒適的幻夢裡一把扯出,甩進了冰冷的現實深淵。

  不想談這個話題。

  不想再度回憶今天。

  每個毛孔,每個細胞,都在嘶吼著抗拒。

  她沒出聲,只是不受控制地,將身體往下躬、再往下躬。

  直到躬成了一隻海嘯里的蝦子,肩胛骨清晰地凸顯出來,用力地在被單上撐出了痕跡。

  未知苦處,不信神佛。只有她知道,她拼命祈禱了多少次,求柳韶改過自新。

  因為,她已經沒有力氣,再主導一次那樣的決裂了。

  耳邊響起遙遠的哭聲,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還是柳韶的。

  無論怎麼用力忍耐,還是沒辦法,停止身體的顫唞。

  可是,就在所有暖意分崩離析的前一刻。

  忽然有人伸出一隻手,穩穩地撐住了她搖搖欲墜的後背。

  「柳拂嬿。」

  這是薄韞白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男人嗓音冷沉,帶著磐石般的鎮定。

  仿佛一支清寒的鐵箭,穿透了那些叫她避無可避的回憶。

  定海神針一般,扎在了她的意識最深處。

  「柳拂嬿。」

  「頭抬起來,朝前看。」

  -

  套房裡的餐廳暖光昏黃,圓桌上鋪著溫馨的格子桌布,上面擺滿了各種本地小吃。

  稍微把蓋子打開一條縫,半個房間都瀰漫著誘人的香氣。

  被這股香氣一激,柳拂嬿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一天都沒有吃飯了。

  她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在餐桌前坐下。坐之前,撫平了雙腿下才烘乾的黑色裙子。

  薄韞白拉開餐椅,也在她對面入座,拆開一副一次性的木筷。

  暖調的燈光打下來,像是初雪天的冬陽,一層薄淡的淺金。

  男人側顏清冷,唇線微抿,對著光,細細地把筷子上每根毛刺都磨乾淨了,遞給了她。

  「謝謝。」柳拂嬿趕緊雙手接過來。

  許是她剛才太狼狽的緣故,連冷心冷肺的薄韞白都開始對她特別照顧了。

  在他面前暴露這一面,總覺得有些尷尬。

  「這些都是什麼菜?」柳拂嬿主動轉移話題。

  桌上的小吃種類繁多,叫人手足無措。

  「隨便買的。」薄韞白道,「如果你來得及,也可以叫客房服務。」

  「你不吃嗎?」柳拂嬿忽然問。

  薄韞白隨手拿起一盒不知道淋了什麼醬的細面:「我吃這個。」

  柳拂嬿左看右看,最後的首選還是鴨血粉絲湯。

  蓋子一揭開,清湯香氣四溢。

  舀起一勺來,鴨血滑嫩,入口即化。粉絲吸飽了湯汁,軟糯地滾過喉嚨。

  心情沮喪的時候,一碗香噴噴的熱湯,是無上的安慰。

  她小口小口地吃著,吃一會兒,又捧起塑料碗,喝一口湯。

  薄韞白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吃著細面,見她吃得投入,鼻尖上被蒸汽熏出一小團汗珠。

  他隨手把遠處紙巾盒拉過來,放在她手旁。

  「這是雲記的嗎?」柳拂嬿邊吃邊問。

  薄韞白哪記得這種小事,垂眸看一眼外賣袋上的logo:「嗯。」

  女人長眸稍彎,溫聲道:「我高中的時候,校門口就有家雲記。」

  薄韞白隨口應了聲,玩味地看她一眼。

  上次也是這樣。

  好像只要吃到家鄉菜,她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好。

  「你這個,怎麼沒怎麼吃?」

  柳拂嬿忽然注意到他沒怎麼動過的細面,伸了伸脖子問他:「味道不好嗎?」

  薄韞白都忘了,自己面前也有一隻碗。

  他垂眸看了一眼,還沒說話,就見柳拂嬿又拿出一雙嶄新的筷子,直接伸進了他的碗裡。

  她淺淺地蘸了一下紅色的醬汁,不假思索地把筷子頭放入口中,抿了一下,皺起眉。

  「這家的番茄醬太甜了,不是手工做的。」

  柳拂嬿隨手放下筷子,把桌邊的一碗湯麵端過來:「你可以嘗嘗這個。這是我們這兒的特產,很鮮美的。」

  薄韞白沒反應過來,少頃,才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漆黑長睫輕垂,有些不能理解。

  她剛才,是蘸了一下他吃過的湯嗎?

  他暗暗留意那雙筷子,柳拂嬿卻再沒動過它,吃飽後,便將所有的餐具攬起來,一股腦地打包收進了垃圾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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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該去火車站了。」

  她把垃圾袋提到門口,回眸道:「順便把這些都扔掉。」

  薄韞白收回視線,淡淡嗯了一聲。

  -

  從蘇城回江闌,只需要三個小時的車程,一部長電影的時間。

  柳拂嬿搜了個近期好評如潮的文藝片,戴上耳機。

  迎著一路夜燈,火車奔馳在筆直的軌道上。蘇城雨霧漸漸被甩在身後,江闌的古城燈火近在眼前。

  回到疏月灣,已是凌晨一點。

  打開燈,眼前就是明亮舒適的大平層。

  她漸漸習慣了這個新家,站在門口,就覺得有了歸屬感。

  洗漱完,柳拂嬿睡不著,試探著給陶曦薇發了個表情包。

  對方果然沒睡,還在回家的計程車上。

  兩個人聊了好一會兒,才掛斷電話。

  通話已經結束,柳拂嬿卻沒有退出微信,點開薄韞白的對話框,寫了一句[謝謝]。

  可看了看時間,就沒有發出去。

  她刪空對話框,睡覺去了。

  -

  早春的霜寒逐漸化盡,氣候越來越暖,校園裡的綠意也越來越濃。

  轉眼間,距離和薄韞白領證,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

  這天下午,國畫系開了個會,商討本科生培養計劃的調整方向,召集所有老師都參加。

  會開得有點久,等柳拂嬿再次回到辦公室,宣傳部的小林老師已經等了好一陣。

  「柳老師!」見她進門,小林立刻站起來。

  「上次咱們不是約好了參加個採訪嗎?一會兒就開始,學生已經去場地布置器材了。」

  消息來得突然,柳拂嬿怔了怔:「現在就要下去嗎?」

  「您不方便?」小林問。

  「沒有,可以的。」柳拂嬿搖搖頭,把手裡的書放在辦公桌上。

  正要跟她出門,忽然又想起這個採訪的目的並非探討專業,好像更注重外在形象。

  「稍等一下。」她轉過身體,拎起辦公桌旁掛著的小白包,「我化個妝。」

  小林很震驚:「你沒化妝嗎?」

  她忍不住湊近看了看,見柳拂嬿皮膚白得近乎透明,一點瑕疵都沒有。細眉長眸,骨相驚艷,每一寸色彩都恰到好處。

  小林捂住胸口:「……可以了可以了,這樣子已經美不勝收了。」

  一路走到美院的星華園,學生會果然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牽頭的幾個學生都是攝影專業的,將場地和器材布置得很像那麼回事。

  一個學生跑上來,示意她開機前先走個位。柳拂嬿看見地上有個標示位置的小叉,就站了上去。

  學生會長站在攝像機後一頓調試,片刻後探出個自信的腦袋,豎起大拇指道:「柳老師絕美。」

  小林熱情附和:「沒準這視頻放出去,咱們分數線都能拉高不少。」

  「……」柳拂嬿有點不好意思,「什麼時候開始?」

  「來了來了!」一個胸`前掛著記者證的姑娘跑過來,「咱們先試一條。」

  江闌美院是百年名校,建築都由上個世紀的老藝術家親手設計,一石一木無不匠心獨具。

  星華園更是風景獨好,人工造物和天成之景在這裡渾然一體,鏡頭效果好得沒話說。

  柳拂嬿身在景色里,並不知道這些,只顧專心回答問題。

  採訪很快就順利結束。才關機,周圍齊齊爆發出一聲歡呼。

  「太漂亮了!很棒很棒!大家辛苦了!」

  小林風風火火地指揮大家清理現場,清理完,表示要去開個慶功宴。

  她一把挽過年紀相仿的柳拂嬿,親親熱熱地說:「咱們的大美女代言人也跟一起去吧,就在學校門口的奶茶店。」

  這突如其來的觸碰,讓柳拂嬿微不可見地僵了一瞬,過了一陣才說:「……好。」

  幸好當記者的女孩心細,也許是看出她不太自在,就把打光板遞給了小林,讓她幫忙拿一下。

  「行呀,這點小事就交給我吧。」小林沒什麼心眼,立刻鬆開柳拂嬿,雙手接過來。

  柳拂嬿悄悄放鬆了肩膀,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暗中看了一眼那女孩,後者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

  她稍稍一怔,也以微笑回應。

  奶茶店是港式風格,店面不大,海報和擺件都是老物件,色彩濃烈,紅藍交織,看著很有味道。

  眾人有說有笑地走進去,選了個大桌,團團圍坐。

  服務員遞上菜單,除了奶茶,也有雞蛋仔、布丁之類的小吃。

  很快,桌上就被花花綠綠的杯子、盤子,還有香甜的點心所占滿。

  「晨芝今天採訪狀態太好啦,幫老師個忙吧,年末的晚會主持人算你一個。」

  小林摟著胸`前掛記者證的女孩說。

  「林老師,大冬天,穿露背露背的禮服裙……你饒了我吧。」

  劉晨芝縮了縮肩膀,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

  「這都小問題啦,光腿神器、暖寶寶貼是幹什麼的?到時候老師給你買好。」

  小林說著,又看向學生會長,意有所指地笑著道:「咱們汪帥也很期待看晨芝穿禮服吧?」

  汪海跟劉晨芝穿的是情侶鞋,此刻被點到名,立刻紅了耳根,下意識看女友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圓桌的一角,柳拂嬿雙手握著溫暖的杯身,默默旁觀著這一切。

  比起和學生打成一片的小林,她自己和學生們的關係,好像就禮貌卻疏離得多了。

  正在出神,耳旁忽然響起一個很細的聲音,輕如蚊吶,叫她:「柳老師?」

  柳拂嬿轉過頭,見一個穿白色綿裙的女孩,穿越了大半張桌子來找她,有些緊張地問:「您還記得我嗎?」

  柳拂嬿本來就覺得她眼熟,片刻後忽然福至心靈:「你是國畫系的吧?是不是姓楊?」

  楊姝一下笑了,像羞澀的桃花,驀地綻放開來。

  「您還記得啊,太好了。我去年上過您的課,還請您指點過一幅桃花春睡圖。」

  她說著輕輕垂下頭:「在那之前,我還請求過很多老師指點,但他們都太忙了……只有您專門抽出好幾個周末,陪我在畫室里磨細節。」

  柳拂嬿想起來,確實是有這麼一回事。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自己學畫時沒有人指點,走了很多彎路,所以總是想給別人撐傘的。

  「如果不是您那時的親切,我可能就放棄國畫了。」楊姝笑起來,「年初的丹青賽,我拿了全國金獎,還在致辭里感謝了您呢。」

  「不用謝我,這都是你的努力應得的。」柳拂嬿溫聲道。

  她忘記了自己幾分鐘前那些有點失落的小念頭,轉而問楊姝在組裡負責哪些工作。

  楊姝說,主要是視頻後期美工會用到的素材,比如一些毛筆字之類的。

  聊著聊著,小林、劉晨芝和汪海也加入了她們的對話。

  「我看到會寫書法的人真的好佩服。」汪海拈起一根塑料吸管,在手裡比劃著名道,「我一拿毛筆,手腕就抖個不停。」

  「你這也太抖了,」劉晨芝一臉認真地說,「以後不能讓你拿家裡的貴重東西。」

  小林興致勃勃地湊熱鬧:「對!以後晨芝管家,別讓他有可乘之機!」

  絲襪奶茶的香氣,混合著歡聲笑語,漂浮在四月的空氣里。

  柳拂嬿扶著腦袋聽著,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一直微笑著。

  -

  周五的晚上,手機終於響起。

  看著備註上的姓名,柳拂嬿有一種「總算來了」的感覺。

  自打從蘇城回來,薄韞白再沒有主動聯繫過她,直到這一天。

  她深吸一口氣接起來,果然,是叫她準備一下,周末去見薄家長輩的事。

  「當天除了你父母,還有什麼其他的親戚會在嗎?」柳拂嬿謹慎地問。

  「不是父母。」

  薄韞白髮來一個位置定位,淡聲道:「只有我爸,還有我哥、我大嫂。」

  「好的,我好好準備一下。」柳拂嬿說。

  薄韞白卻道:「不用那麼有心理負擔,只是走個過場。」

  稍頓,又意有所指地道:「我也在,不會讓人為難你。」

  薄韞白這話說得很漂亮,可柳拂嬿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聽他的語氣,擺明了薄家會有人「有意圖」地為難她。

  也不知道是誰。

  柳拂嬿對豪門實在知之甚少,她此前的人生也跟這個群體毫無交集。

  此刻,憑藉從豪門題材電視劇和八卦小報那裡得來的一點兒微末了解,並不能得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約定日這天,她起得很早,洗完澡就坐在化妝鏡前,模仿領證那天化妝師化的新娘妝。

  先用暖色壓下眉宇間的淡漠,再細細勾勒出溫婉五官。

  手上動個不停,腦子裡也不閒著,柳拂嬿百無聊賴地想,誰會是那個想要為難她的「敵人」?

  是薄韞白古板嚴苛的父親?

  還是嫉恨弟弟奪權的「陰狠哥哥」?

  又或者是,會和丈夫同仇敵愾的「惡毒大嫂」?

  她握著散粉刷搖搖頭。

  越想越離譜,還是別想了。

  一切準備就緒,柳拂嬿坐電梯下樓,從薄韞白停在樓下的幾輛車裡挑了一輛氣場最強的,坐進去發動引擎,打開導航。

  結果,手機就在此時亮起。

  薄韞白:[我還有五分鐘到疏月灣地庫,下樓吧。]

  他怎麼不早說要來接她!

  柳拂嬿手忙腳亂地熄火下車,還是沒來得及,不慎被男人撞到她坐在車裡的模樣。

  薄韞白今天開了輛溫文爾雅的白色卡宴,才從地庫口切進來,就看見坐在紅色瑪莎拉蒂里的女人。

  她妝化得再柔,被這車一襯,也有了幾分冷艷之意,仿佛霜凍天裡的白梅花,有股暗香縈繞的堅韌。

  男人眼裡掠過一線玩味。

  兩束車燈刺進柳拂嬿的視野,她心底默默嘆口氣。

  表面上卻佯作無事發生,坦坦蕩蕩走下車,坐上了薄韞白的副駕駛。

  卡宴沒有立刻啟動,車裡驚得有些詭異。

  柳拂嬿等了等,回頭問:「怎麼不走?」

  薄韞白掀眸看她一眼。

  剛才隔著老遠,他就看到了柳拂嬿的一身裝束。

  果然不出他所料。

  黑色寓意不好,她就穿了一身白。

  仍是頗為素淡的長裙,絲質垂柔,高挑清冷,將她的氣質襯得淋漓盡致。

  可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不想看到,柳拂嬿這種拒人千里的冰冷感。

  薄韞白改了個導航地點:「先去商場。」

  「去商場幹什麼?」

  柳拂嬿說完,忽然想到一個有點尷尬的可能性。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領,那裡繡著一個小小的logo。

  是個南法的小眾品牌,不是那種動輒五六位數的牌子,卻也已經是她衣櫥里最拿得出手的一件衣服。

  她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薄韞白也沒動,筆直看向前方,一副專心開車的模樣,好像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

  口中卻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衣服沒問題。」

  柳拂嬿這才扭頭看他。

  男人沒有停頓,繼續說下去。清雋面容上沒什麼表情,是一貫的模樣。

  但也許是晨光太溫暖的緣故,光芒棲在他眉宇之間,給了柳拂嬿一種溫和的錯覺。

  「衣服沒問題,給你挑點首飾。」

  聞言,柳拂嬿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鍊。

  那天手鍊被摔過之後,她找了珠寶匠人重新修好,便一如既往戴在手上。

  這是她生命中,為數不多的親情紀念。她怎麼忍心丟棄?

  只是不敢讓柳韶知道罷了。

  手鍊是一種名叫亞歷山大石的寶石所鑲嵌,色澤很正,在陽光下綻放出清艷的金綠色。

  她可能會對自己衣服的價格沒有自信,但不會對這件首飾的價格沒有自信。

  柳拂嬿這才有了問問題的底氣:「不用再買了吧?」

  「……太素了。」薄韞白漫聲道,「結婚了還沒買過五金,哥嫂肯定說我小氣。」

  車子駛入黃金地段的商場,一層的奢侈品區門可羅雀。

  薄韞白帶她走進中心位置的一家店。

  「挑喜歡的,不用看價格。」

  扔下這一句,男人便走向等候區,在白色的真皮沙發上坐下,隨手接過店員遞來的咖啡,垂下眼眸看手機。

  看出薄韞白氣度不凡,店長笑靨如花地走過來,引導柳拂嬿走向最昂貴的珠寶陳列櫃檯,柔聲詢問道:「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

  最終,柳拂嬿挑了一串珍珠項鍊,一對白鑽石的長耳墜。

  珍珠項鍊弧度潤澤,柔美地貼合在鎖骨處,能最大程度地軟化她這一身裝束的冷感。

  鑽石耳墜光芒清冽,掩於發間,粼粼生光。

  挑完,她走到薄韞白面前,攬起鬢旁的碎發,給他看試戴效果。

  儼然是一副,員工換好工作服後,再給領導過目的謹慎模樣。

  「就這些?」

  薄韞白也沒什麼其他的情緒,掀起漆深眼眸,淡聲問她。

  「過猶不及。」柳拂嬿指了指自己腕上的手鍊,「已經很多了,太花哨也不好看。」

  薄韞白卻像沒聽見似的,淡聲道:「再挑幾副。」

  「下次過去,換著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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