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晚光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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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掛掉電話,柳拂嬿舒服地睡了個懶覺,一直到陽光灑在臉上,才再度甦醒。

  她隨便點了個外賣,吃完,在化妝鏡前坐下來。

  她記得薄韞白的話,沒有做什麼別的步驟,只是用蘑菇刷點了兩下遮瑕膏。

  這是她一貫的習慣。

  剛遮完,手機忽然震了震。

  是微信上的好友請求。

  對方沒有自我介紹,留言欄空空如也,頭像也是一片白。

  點開大圖,原來是一片雪地般的白沙灘。

  柳拂嬿注視著那行「通過通訊錄添加」的小字,同意了請求,發過去一句:[薄先生?]

  對方回:[有照片嗎?]

  柳拂嬿一怔,沒來得及問,對面又補充道:[我可以發給我家裡人嗎?]

  柳拂嬿有點心虛。她沒有拍照的習慣,平時用在畫展上的照片又比較講求意境,不太日常。

  一個窈窕身影晃入眼中。

  薄韞白已經收回目光,瞥過暗處的那群狗仔,意有所指地開口:「應該挺上相。」

  薄韞白垂下眸,慢條斯理地鬆了松表扣,低聲道:「有人在看我們。」

  夕陽西下,時間已經不早。原以為人應該不多,沒想到大門口還是排出來一小截隊,人頭攢動,很熱鬧。

  這家造型室的位置很偏僻,裡面卻裝修得非常有格調。進門時,正好遇見兩三個眼熟的明星,戴著黑口罩,在眾人的簇擁下匆匆離開。

  妝容則微妙地改變了她的氣質,秀眉微彎,唇形飽滿。不同於以往的清冷疏離,有種明亮的溫婉感。

  柳拂嬿有點心虛地摸了一下自己臉上總遮瑕的那個部位:「怎麼了?」

  柳拂嬿仰起頭看她,婉聲道:「還是幫我遮住吧,麻煩了。」

  江闌的另一邊,薄韞白開完會,謝絕了薄霽明要派助理送他的提議,自己開車前往民政局。

  薄韞白降下窗,窗外的女人問他:「怎麼一直不下車?」

  看來這世上幸福的情侶有很多,儘管有句話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他們也跳得甘之如飴。

  於是找了面白牆,打開前置攝像頭,試著自拍了好幾張。

  可背景和光線不好,怎麼看都不夠讓人滿意。

  「天哪,這麼好看的痣,遮起來幹嘛?」

  「沒看見你。」

  她禮貌道謝,在鏡子前坐下。

  接她的人目不斜視,直接送柳拂嬿去走廊盡頭的VIP房。

  才想到這兒,忽然有人敲了兩下車窗。

  最後,她只好回了句:[好像沒有,能不能一會兒直接髮結婚證上的照片?]

  對面:[……]

  過了陣,到底還是放過了她:[可以]

  柳拂嬿鬆了口氣。

  這些打扮低調的狗仔,隸屬於踏吟的媒體矩陣,之前曾跟蹤過他。

  其實她嗓音很好聽,笑起來說話時有種輕暖的甜意,像玫瑰糖。

  「這是什麼妝?」

  「媒體,還有他們的鏡頭。」

  「還記得合同上是怎麼寫的嗎?」

  他輕輕揚了下眉。

  看來童樹的消息還挺快。

  他微微眯起眼,認出了暗處的幾張熟臉。

  「等一下。」

  「不太習慣露出來。」

  「咦,這兒怎麼上了點遮瑕?」

  「新娘妝。不然還能是什麼?」

  薄韞白等她退開一步,這才打開車門,漫不經心地抬起頭。

  沒過多久,薄韞白安排的人也到了,將她接去造型室。

  這個念頭只轉了一瞬,薄韞白忽覺不對。

  男人的嗓音清沉如玉,目光沉沉注視著她。

  化妝師拿著粉撲的手頓了頓,小心翼翼蹭開她臉上那片遮瑕膏,眼中登時一片驚艷。

  造型師給她搭了條極簡風格的白色連衣裙,垂墜感很好,V領不深不淺,腰部鏤空,勾勒出纖穠合宜的身段。

  只是不常笑。比如現在。

  「誰?」柳拂嬿警惕地攥緊包帶。

  一進去,化妝師就誇她皮膚好,身材也好,是天生的衣架子,能適合多種多樣的風格。

  柳拂嬿覺得直男在這種事上真是懵懂得像小孩,她又往後退了一步,給薄韞白讓出更多下車的空間:「走吧,不然民政局要關門了。」

  當然記得。為避免日後有糾紛,她早就將幾則最重要的條款背得爛熟於心。

  可不等她回話,薄韞白忽然將副駕駛這一側的車門徹底推開。

  而後,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拉了進來。

  早春氣候偏涼,車裡卻仍開著冷氣。

  她被牢牢地按在真皮座椅上。

  一瞬間,視野陡然轉暗,清冽的木質調氣味沁入鼻息。

  車頂漆沉,隔絕了室外的光線。

  此時此地,不似處於春夜,倒似墜入童話里的荊棘叢林。

  「……!」

  柳拂嬿把一聲驚呼吞進喉嚨里,下意識就要把手抽出來。

  男人握住她的力道驀然加重。

  他西服袖口硬[tǐng],輕輕硌在手腕處。

  雖不痛,卻叫她無法動彈分毫。

  柳拂嬿雙眸一眨不眨,深深地望著他。

  又好像不是在看他,而是穿過他的身軀,在遙望某個空洞的深淵。

  見她這樣,薄韞白忽然憶起那個雨夾雪的夜晚。

  她自暴自棄地站在空蕩蕩的教室里,漆黑長眸里,盛滿了破碎的冰渣。

  鬼使神差地,他鬆了手上力道,語氣溫沉。

  「別怕,只是演戲。」

  「我不會傷害你。」

  柳拂嬿閉上眼,努力平復心情。直到理智慢慢恢復,驚懼也重新按回籠子裡。

  過了陣,她才開口,嗓音冷靜得出奇:「繼續吧。」

  車窗外暮色漸深,漫進駕駛座上的男人眸底,沉沉地暗涌著,像叫人琢磨不透的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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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有繼續靠近。

  只是維持著這個牽手的動作,而後,另一隻手輕輕抬起來。

  撫上了,她顫唞著的脊背。

  他不怎麼擅長做這種事,力道時輕時重,時而按不到地方上。

  可這略顯笨拙的動作,反倒更叫她卸下心防。

  幾秒鐘,漫長得像是幾年。

  柳拂嬿仰起臉看他一眼,目光近乎感激。

  薄韞白這才輕輕出聲。

  他入戲很快,嗓音低啞,有種繾綣廝磨的深情。

  「笑一笑。」

  這聲音清沉好聽,像清泉潺潺淌過堅硬的黑曜石。

  仿佛被它蠱惑,柳拂嬿的視野漸漸有些迷離。

  眼裡倒映出來的,全是他遊刃有餘的影子。

  她目光下移,盯著他好看的唇線,有樣學樣,輕輕扯動唇角。

  車裡一片寂靜,厚實穩重的車身,將一切噪音都隔絕在外。

  作為一對即將領證的甜蜜情侶,他們似乎理應發生一些,更進一步的事。

  薄韞白卻少見地有些猶豫,不知下一步該如何做。

  正當他打算收回手的時候,柳拂嬿忽然擔憂地問了句:「只是這樣,會不會不太夠?」

  薄韞白輕輕挑了下眉尾。

  他低垂眼眸,見面前的女人化著溫婉的新娘妝,臉上是嚴肅如開會的表情,可說出的話,卻挺有一番委婉的情致。

  「這樣是哪樣?」

  也許是為了叫她更加放鬆入戲,也許只是單純地出於一種,莫名頑劣的心態。

  他故意用話逗她。

  「不太夠,那還要幹什麼?」

  「你別明知故問。」

  柳拂嬿蹙起眉,認真地說:「你不是說,媒體都在看著嗎。」

  「狗仔是最有耐心的生物。」薄韞白漫聲道,「如果我們在車裡坐一夜,他們也會在外面等一夜。」

  他沒發現,這句話有點小歧義。

  果然,柳拂嬿下一刻就提出了抗議。

  「做……什麼做一夜?」

  重複這三個字時,柳拂嬿還只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等說完,她才反應過來到底哪裡有問題,臉頰驀地紅了。

  冷氣也不知是不是失效了,空氣變得灼熱,叫人呼吸困難。

  而她,仍被男人擁在臂彎里。

  柳拂嬿實在沒法在這種事上保持冷淡心性,瞪他一眼,嚴肅開口。

  「薄先生,請不要再開這種玩笑。簽合同的時候,我已經申明了我的底線。」

  迎上她堅毅視線,薄韞白很是有些冤枉。

  想起她那句底線,其實也說得十分曖昧——

  大概意思就是,不到萬不得已,她不願意進行任何有夫妻實質的親密接觸。

  薄韞白蜷起手指,揉了揉鼻尖。

  過了陣,才忍住笑意,沉下嗓音開口。

  「我說的坐一夜,是坐下的坐。」

  柳拂嬿一怔。

  他又道:「你說的是哪個?」

  「……」

  柳拂嬿反應過來,尷尬得快要耳鳴。

  幸好她清冷慣了,除了在暗處看不大清的臉紅以外,語調和呼吸頻率都算正常,倒也沒有方寸大亂。

  她清了清嗓子,擺出老師的口吻。

  「無論是哪個,我們孤男寡女,單獨相處一晚上,都是不妥當的。」

  「嗯。」薄韞白玩味地拖長了音調,嗓音散漫不羈。

  「柳老師圓得挺好。」

  柳拂嬿一向都是在正兒八經的教室里被叫老師,什麼時候聽過這種腔調?

  她抿住唇,再沒接話。

  可禁忌感卻愈發明顯地升騰起來,染上她因妝容而愈發柔婉的眼角眉梢,又在空氣中蔓延。

  分明不是做戲,狀態卻好得出奇。

  剛才那個小小的誤會,似乎激發了她身上某些早已枯萎的活力,恢復了幾分活色生香。

  和現在的她搭戲,絕不會有人看出來,這只是一場虛情假意。

  「你說得對,剛才那樣,是不太夠。」

  薄韞白順水推舟。

  「為了不讓媒體亂寫,我們就,再多演一點吧。」

  天色早已暗下,釀成一汪沉鬱的墨藍,可墨色盡頭,又有纖細的金光暗涌不息。

  柳拂嬿仰頭看他。

  那縷淺金,也映在他深沉的瞳眸里。

  被他半擁在懷中,她忽然有種錯覺。好似看到毛筆沾染金粉顏料,在黑色的宣紙上,畫出糾葛又綿延的曲線。

  真奇怪啊。她想。

  這個男人的身上,總帶著黃昏的晚風。

  下一刻,清冽氣息如甘霖驟降。

  薄韞白欺身而下,臂彎稍微圈緊,將她困在了椅背上。

  她如有預感地閉上眼。

  那張形狀好看的薄唇,原來這麼柔軟。

  帶著幾絲山巔晚光的熾熱,朝她的唇上,溫柔又緩慢地,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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