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金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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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排太腥,薄韞白只嘗了薄薄的一片,就放下了刀叉。

  他老爹的品味差是出了名的。雖說沒有人敢當面提,但背過臉去,都說老爺子的藏寶閣比乾隆還土。

  就比如眼下,也不知老爺子從哪兒找來的餐廳,中不中,洋不洋,排場倒是十足。

  餐具鑲金嵌銀,長桌正中擺著一樽品相完美的古瓷花瓶。由於內飾太奢貴,餐廳的窗戶甚至用上了最頂格的防彈玻璃。

  隔著厚厚的窗戶,江闌盛景盡收眼底,也將所有山呼海嘯都隔絕在外。

  五個人低頭用餐,表面上從容優雅,看不出絲毫異樣。

  好像過去的幾天裡,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博鷺沒被人潑過半滴髒水,沒有股價大跌,也沒有被年輕人大規模抵制,推上風口浪尖。

  「小安,味道怎麼樣?」

  年輕女人一頭棕色短髮,穿橘粉色包臀裙,漂亮明艷,自信又大膽。

  女人並不氣餒,又道:「好吧,隨便你。那你平時都有什麼愛好?」

  「沒關係。你還真是有名的一諾千金。」

  「為了交換某個目的,我給過我父親三個承諾。」

  她大大方方地問:「如果你沒有這個意思,為什麼要來赴約?」

  坐在全桌主位的薄崇開口了,他親切地詢問著薄韞白對面的年輕女人。

  薄崇笑得更滿意,稍稍點了兩下頭,這才看向自家兒子,放沉語氣道:「我跟你安世叔、安叔母去喝茶,你好好招待人家小安,不許失禮!」

  「我想這樣有些唐突,你覺得呢?」

  「嗯。」六十五歲的薄崇笑聲爽朗,「這麼多年沒見,小安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

  周圍很快安靜下來。侍應生撤去空盤,換成葡萄酒。少頃,角落處的樂隊演奏起浪漫的爵士樂。

  少頃,語氣漸漸變得確鑿。

  他不確定地給出答案。

  空氣陷入短暫的寂靜。

  薄韞白眼睫低垂,仿佛只是提起這個話題,都令他無比厭惡。

  有些人天生就有種疏離的倨傲氣質,無論笑或不笑,那清落冷淡的眉宇間,都帶著點兒君臨天下的意思。

  女人笑得明燦,是ABC那種特有的氣質和神采:「謝謝世伯。」

  薄韞白垂下眼睫,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那個,我還是有點難過。你有什麼緩解心情的好建議嗎?」

  過了陣,她收起魅力十足的笑容,垮下肩膀,朝椅背一靠。

  「很合口。小羊排非常juicy,而且我尤其喜歡這裡的金槍魚。」

  男人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對面的老婦人立刻接過話頭:「韞白也是,不光模樣周正,去年不是還上了全球最佳創投人的榜單?才這麼年輕,真是大有可為啊!」

  「我之所以坐在這兒,也是因為父母想撮合咱倆。」

  「薄先生,說得明白一點,你們博鷺現在很危險,你需要一場婚姻來澄清真相。」

  「謝謝欣賞。」薄韞白溫聲道,「祝你和下一個crush兩情相悅。」

  薄韞白答得懶怠,很快便將話題從自己身上岔開:「如果感興趣,你也可以去嘗試一下。他們對新人的培訓體系非常完備,幾乎沒有安全隱患。」

  「今天來赴約,是其中一個。」

  在他們留學生的圈子裡,縱使已經畢業好幾年,薄韞白依然是出名的風雲人物。女人興致勃勃地求證那些傳言:「聽說你滑雪特別厲害,還是各大極限運動俱樂部的座上賓。」

  「抱歉。」薄韞白收回點到為止的禮節,「應該是沒有這個時間。」

  女人扯了幾張紙巾攥在手裡,拎起包就往外走。還未出門,步伐忽然一頓,也沒回頭,背影僵在那,只有聲音悶悶地響起來。

  見女人的神采黯淡下去,他語調稍輕:「如果令你產生誤會,是我的錯。抱歉。」

  「說實話,你之前是我的crush。但我現在不打算再喜歡你了。」

  「這樣嗎?」女人眼底亮起光,「那你能不能陪我去?」

  「去看海?」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理由。」

  「半個小時。」薄韞白懶淡抬眸,重申了一遍交易細節。

  女人覺得自己好像在面對一尊冰雕的神祇。對方的姿態和禮數都完美清矜,可她滿身橘粉色的光彩卻毫無用武之地,一碰到對方,就立刻碎成冷冰冰的粉末。

  她前傾身體,毫不掩飾對薄韞白的欣賞和親近:「薄先生,我能不能也和我媽媽一樣,直接叫你韞白?」

  「只是偶爾會去。」

  薄崇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女人低下頭,一口喝盡桌上的葡萄酒。

  嗓音溫沉,似沾染暮色的玉石,低聲道:「晚上的海。」

  -

  回到薄家,薄崇正一臉志在必得,優哉游哉盤著兩枚玉核桃。

  自從事件爆發,整整幾天來,他還是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

  下一秒,笑容立刻消失,他看見薄韞白推門而入。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薄崇伸長脖子張望他身後,「你沒和小安……」

  「我建議你,不要這樣濫用我的承諾。」

  薄韞白冷聲打斷。

  「你、你是不是真的有問題?」薄崇難以置信,「之前從來不談戀愛就算了,現在給你找來那麼漂亮的女孩,性格又好,你還是一點都不喜歡?」

  說著就發起火來:「都二十九了,還是一點都不穩重!我就說你得找一個靠譜的賢內助,好好長一長責任心和事業心!」

  「責任心?事業心?」

  薄韞白覺得好笑,抬眸淡哂了一聲:「你也歇一歇吧。給我和哥當爹不夠,還要給客戶、給網友當爹。」

  「怎麼樣?」他扯唇,「現在這結果,還滿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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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崇頹喪地癱坐在沙發上。

  三天前的一個深夜,踏吟旗下的媒體矩陣忽然齊刷刷爆出一張照片。照片上,薄韞白的側顏清晰可見,對面雖看不見臉,也能認出是個年齡近似的男人。

  而兩人餐桌近旁,侍應生正推來一車玫瑰。

  各大營銷號立刻發揮「開局一張圖,剩下全靠編」的優良傳統,用極為聳動的筆觸,將兩人關係編造得有鼻子有眼,矛頭直指博鷺集團的少東家之一,薄韞白。

  由於顏值實在太優越,好幾個偷拍角度全都養眼,比明星生圖更能打。因此不管文章質量如何,照片先實打實傳遍了全網。

  其實事情發展到這裡,還完全可控。

  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場面牽強,兩人相對而坐,距離也遠,唯一惹人遐想的只是一車還沒送到的玫瑰。

  而且事發當夜薄韞白就去了公關部,花十幾分鐘寫了一則口吻輕鬆但條理清晰的聲明,觀感極佳,進一步逆轉了風評。

  危機出現在此後。

  清晨六點,睡醒的薄崇打開手機,氣得大發雷霆,爆喝著叫公關部刪掉了那則「一點都不嚴肅的官方聲明」,全盤換成他的應對方案。

  他的方案是什麼?

  全網刪帖,撤下熱搜,在各大發聲平台上置頂了一條爹味濃重的刻板訓斥,言語間難掩對少數群體的蔑視和鄙夷。

  最終導致輿論風暴排山倒海,反噬而來。消費者大規模抵制在售產品,投資人當即觀望,博鷺股價暴跌。

  薄崇近十年事業順風順水,沒受過這麼大的打擊,短短几天老了不少。

  「我承認,年輕人對我們品牌的好感一直不高,也是因為媒體宣傳部門有所不足,以前在我手上就是這樣,叫你哥去提振,這好幾年了也沒個起色……」

  薄崇艱難地說著,仰頭看向沒什麼表情的薄韞白,討好著說:「所以才一直希望你能接手集團,補齊短板嘛。」

  「你知道你為什麼總在這一處碰壁?」

  薄韞白寒聲:「因為你只會說教,從不平等待人。」

  薄崇眼中盪起一線恍然的波瀾。

  然而這點波瀾,很快就被再度翻湧起來的蒼老底色重新蓋住。

  像一滴清水墜入黃土滔滔的江河,轉眼就看不見了。

  薄韞白垂下眼眸,轉身欲走。

  手剛放在門把手上,便聽見身後急急地傳來一句:「等等,孩子,咱們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澄清你身上的疑雲吶。你不是還給了我最後一個承諾嗎?」

  當務之急?

  難道不是你趕緊退休放權,換一個更能跟緊時代、對年輕人毫無偏見的人執掌集團嗎?

  薄韞白腳步稍頓,眸底流過一線情緒,仿佛已經知道父親想說什麼,卻無法阻止他。

  一聲無言的嘆息之後,他嗓音冷沉,沒有半絲餘溫。

  「我再說一次約定。」

  「不得寸進尺,不損害他人。」

  「我記得,我都記得。」薄崇是真的走投無路了,立刻不假思索道,「你趕緊找一個女人結婚,越快越好。」

  「……」

  薄韞白身形稍凜,眸底似破碎一道裂隙。

  他明知徒勞,依然轉回身,一字一句地質問:「你覺得,叫我和一個沒有感情的女人結婚,不叫損害他人?」

  「這怎麼能叫損害?」薄崇很費解,「能進我們薄家這樣的門第,多少女人夢寐以求啊。」

  薄韞白長眉深蹙,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婚姻是人生大事,我不想辜負對方。」

  薄崇反而教育起他來:「別把自己太當回事。如果人家也不愛你,你倆各取所需,怎麼能算辜負?」

  薄韞白靜靜看了父親一陣,才低低出聲。

  「這就是你對婚姻的理解?」

  薄崇有些恍惚:「……什麼?」

  等反應過來,他不滿地皺起眉:「我們不是在說你的事情嗎?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聽到這句話,薄韞白很輕地笑了一下。

  笑容沒有溫度,像雪片失散於冬日的風。

  「好。」

  他拉開門扉,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這是我的最後一個承諾。希望你也能履行你的諾言。」

  -

  聽見對面的座位傳來衣料摩攃聲,柳拂嬿從臂彎里抬起頭。

  薄成許立刻打招呼:「哈嘍,我過來了。你喝醉了嗎?」

  他穿著應景的夜店潮牌,耳朵上還戴了枚亮晶晶的耳釘。通過酒吧迷亂的光線,能勉強認出那是一枚黑色的鐳射骷髏。

  柳拂嬿有點費解地看了一眼那顆骷髏,將桌上的三個空酒杯往邊上一推,咬字清晰又理性:「沒有。」

  「還是擔心你媽媽的事?」

  薄成許關切地凝視她,索性心一橫,直言不諱道:「我知道你們家需要錢。我可以幫你。」

  他故意放低語氣,努力扮演沉著可靠的「大男人」角色,卻終歸缺少氣勢,像個小孩兒偷穿大人的鞋。

  「你知道我們薄家什麼地位吧,最不缺的就是錢。」

  可柳拂嬿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喜出望外。

  與之相反,聽見這話,她連半絲驚訝都沒有。

  只是眸底愈發流淌過不忍的情緒,清秀細眉微蹙,唇瓣也輕輕抿起來。

  儘管難以置信,薄成許卻從這副表情,預料到她即將再次拒絕自己。

  「別!你先別說話!」他大喊,「不就六百萬嗎?你要是不相信我,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寫支票!」

  他竟然真帶來了筆和支票本,上面還印著博鷺集團莊嚴的logo。

  兩個商務氣息濃厚的嚴肅物件,被他一把甩在酒吧的桌子上,跟骰盅和開瓶器擠在一起,滑稽如鬧劇。

  薄成許聲音放軟,帶著絕望的鼻音,祈求面前這個美艷卻冰冷的女人。

  「求求你,給我一個靠近你的機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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