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七章:有風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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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郿塢位於長安之西,相距二百多里,這一路,還有得走。

  自董卓登上車駕,李肅也是騎在馬背上,一路緊跟著。行不到三十里,突然傳來啪的一聲,董卓所乘車駕一隻忽然折斷,董卓沒奈何只得棄了車駕,牽來一匹通體黑色的高頭大馬騎了。還別說,這董卓雖然是一身的肥肉亂顫,像是要隨時散架墮地似的,但他畢竟出身西涼,以六郡良家子為羽林郎,征戰無數,練就少有的膂力,又能騎馬左右馳射,馬術自然是頗能拿得出手的。他現在雖然很少征戰沙場,平時也吃得不錯,將身體養得白白胖胖,但武功馬術卻也未曾落下。

  他身子一旦落在馬背上,他馬也似受了一座山似的,跟著嘶嚕嚕一聲亂嘶,抬起前蹄往前竄去。這馬突然發飆,若是一般人沒有來得及準備,只怕也早已被它帶了下去。但董卓不同,馬未動,他已經有了警覺,將手一扯,雙腳夾腹,直將那馬往上提起,差點就要掀將起來。馬嘶一聲,董卓斷喝一聲,突然傳來啪的一聲。再一看,卻原來這麼一掙扎間,轡頭卻被他掣斷了。

  這銳利的一聲『啪』,直將左右人等皆是嚇得驚覺不已,動彈不得,做聲不得,甚至連呼吸,也不得。他們知道,那馬是要遭殃了。

  果然,眼看馬轡斷在手裡,董卓臉色一暗,鼻子一哼,繩子一丟,側了側身。旁邊,早有衛兵會意,趕緊跑上前來,跪爬到馬腹下。同時,有人上前勒馬的,有人兩邊伸手攙扶董卓的。董卓緩緩的從著馬背上下來,一腳,腳尖先是壓在了地上那人的肩背上。那人,牙關輕咬,緩緩控力,承受著自上而來的。董卓身子有三四百斤之重,此時將力全都落在腳尖之上,有如泰山之傾,豈是輕易承?他卻又是踩在上面逗留不下,力氣累計壓下,那人的一雙手臂不免抖動。

  也終於,等到董卓一腳落得平實了,受力點不再侷促於一點,那人也是輕吐了一口氣。

  當!董卓一旦下馬,臉都黑了,突然端起一腳,踢了地上那人一個烏龜翻身,那人卻是不敢動彈。他戟指著那人,喝道:「老夫能有多重,讓你吃力至斯!」也不多說一句,喝令將那人殺了,同時,又戟指那頭黑馬,亦是命人棒殺。

  兩邊甲士聽到命令,一者殺人,一者殺馬。

  先是一聲慘呼,後是一聲慘嘶,一人一畜皆死。

  那董卓看到這裡,方才稍微解了氣。他想到一事,又即開口問李肅:「李都尉,你給本太師說說,這車折輪,馬斷轡,其兆若何?嗯?」

  董卓一言問出,卻沒有得到李肅的及時回話,不免詫異。李肅就在他身後,問他話為何不答呢?董卓將身一轉,卻見李傕好像突然回過神來,趕緊從著馬背上爬了下來,走到董卓身前,恭敬的說道:「這車折輪,馬斷轡,乃太師應紹漢禪,棄舊換新,將乘玉輦金鞍之兆也。」董卓一聽,回味了兩句,方才重重的點了點頭,連連道:「不錯不錯!不過本太師剛才問你話時,你何以神恍惚,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是有什麼事嗎?」

  他當然有事,這一路都在想著一事。

  這事,當然也就是出發前董卓發出的那道命令。想來,先有陳留、潁川出事的消息傳來,接著有董卓怒傳命令給部下讓部下去長安提殺陳諾父母的命令,對於這兩件事情他仔細一想,不免詫異。難道,陳留、潁川出事,卻是跟陳諾有關?若換做別人,對於斬殺陳諾父母的命令或許不奇怪,但董卓與陳諾有隱義父子的關係,他卻是知道的。想來他們之間的關係雖然是似有似無,但在陳諾前幾次拒不殺袁紹一事上,董卓尚且都沒有做到要怒殺『義子』陳諾的舉動,他這次卻何以要突然下了狠手?難道,陳諾這次是鬧的太大了,觸及了董卓的底線?那麼,陳諾在陳留、潁川到底是做了些什麼事情,何以讓董卓咆哮至斯?

  從人給董卓重新換了一匹溫馴的馬,繼續上來。

  那李肅少董卓一個肩頭,一路騎行著。他此時倒也沒有隱瞞,聽董卓來問,他也不假的將自身的疑惑說了。那董卓提起這事,又是氣的罵了兩句,方才將陳諾在偃師設下誘餌,先後吸引殺害了張濟三家,將他布在陳留、潁川的勢力氣給拔了個乾淨的事實給李肅說了。李肅一聽,眼睛都瞪直了,心裡咕咚咚的,這件事情實在是太過讓人意外了,怪不得董卓會氣憤到這一地步。

  張濟、李傕、郭汜,這些人代表的是什麼?代表的,自然是董卓的絕對利益!董卓雖然焚燒了洛陽,有棄關東的嫌疑,但若說董卓放棄了關東,卻又錯了。董卓不但沒有棄關東的意思,且還將張濟三人留在陳留、潁川,明擺的,是將他們做了緊要的幾顆棋子。而只要有這幾顆棋子在,一旦關東方面有了什麼動靜了,他們完全可以起到耳目的作用。而一旦董卓在長安徹底立足,剿除了其他異己勢力,那麼陳留、潁川無疑是他兵出關東的重要橋頭堡,有此跳板,足以讓他立於不敗之地。

  然而,如今陳諾將這三人全都打殺了,徹底清理了董卓布在陳留、潁川一帶的勢力,從此,洛陽以東也就再也不是他董卓的勢力所在,而董卓,就像是一隻被人關閉了門戶的狗,想要跳出來咬人已經不是那麼簡單了。他讓人閉了門戶,這讓董卓如何吃得下這個大虧,是以在聽到這個消息後,他董卓對於陳諾的恨,那是無法用言語可言說的。

  本來,董卓窺視漢室已久,也終於等來天子即將禪位的重要時刻,本是可喜的,他也應該高興才是。然而,卻因為關東的消息,讓他心情頓時複雜起來,一路上可謂是喜憂參半,也難怪他就連殺人,也不忌諱這樣的好日子。

  那李肅聽來,驚訝於陳諾膽量的同時,心裏面不由打起了其他的主意來。

  本來,在這件事情上他李肅完全可以袖手旁觀,當做沒有發生,聽聽也就是了。然而,若是這件事情是發生在王允等人發難之前,他或許因為自保,不想隨便插足其中。但現在不同,他與王允等謀誅董卓在即,一旦董卓身死,那麼關東的局面又將如何呢?董卓自然是不可能驅使剿殺陳諾了,那麼,在目下,陳諾也必暫時立身洛陽以東,陳留、潁川以西。而陳諾一旦徹底控制了這些地方,也就隱然成為了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在而今亂世,有這股勢力在,又能為他帶來什麼好處呢?

  好處自然不少,起碼,若能因為此事賣給陳諾一個人情,若將來他在朝中,而陳諾在外,將他引以為外援,那麼他人也就不敢輕易小覷於他,起碼在做官上肯定要方便得多。更何況,在如今亂世有兵就是頭王,加上他又能打,結交他准不會吃虧。

  李肅想到這裡,心裡打定了要幫陳諾的主意,便即故意沉吟起來,說道:「那麼以太師之見,對於陳諾這件事情當是如何處理呢?」

  董卓鼻子一哼,本要說出殺其家人,再起兵討伐之,但轉頭一想,李肅是聰明人斷不會問這些幼稚的問題。他也沉吟起來,轉而問道:「本太師的意思自然是殺其家人,然後再起兵討伐這個逆子,但不知李都尉你這麼問是何意?」

  李肅搖頭笑道:「無他意。我只問太師,你現在起兵討伐,勝算幾何?」

  董卓沉吟道:「如果本太師盡起西涼諸將,在沒有他人的制掣之下,勝算當在八成!」

  李肅點頭道:「八成?好吧。太師你也說了,這是在盡起西涼諸將的情況下,可這種情況有可能出現嗎?不說遠的羌胡勢力,便是近處馬騰、韓遂等輩,雖然暫時安撫住了他們,但他們也未必真心誠服於太師你吧?想若是太師你盡起西涼諸將,能不能勝是另外一回事,要是讓馬騰等輩趁機而起,襲取了長安,那麼將置太師你於何地?」

  「再者,那張濟、郭汜、李傕等輩,哪一個手上不是控馬數以千計,且多的甚至以達萬數。可最後呢,他們在陳諾不足三千人馬的情況下都未能將他制服,且還因此損兵折將,死傷無數,將洛陽以東,陳留、潁川以西的大片土地都丟給了他。想他先前不過數千人馬都能輕易敗他三家,現在的勢力更是茁壯如此,太師你以為,你現在要出兵殺他,沒有個一年半載能將其徹底擊敗嗎?若能,那也只不過是得了太師你先前棄之在外的土地,而若不能呢?不但損兵折將,折煞太師銳氣,只怕因此連累到太師你數年之基業,這於太師可有益處?」

  董卓聽來,仔細一想,全身不由打了一個寒戰,指著他道:「繼續說下去!」

  李肅一點頭,又即侃侃道:「誠然!若不戰他,與他修好,則不但能得一外援,且若關東有事,讓他陳諾的人馬在外圍抵擋,亦足以以觀天下之成敗。當然,這個前提是在太師你沒有徹底掌控關西勢力之前,而一旦掌控,等到擊殺了馬騰等賊寇,到那時,嘿嘿,太師你是想要殺他,還是想要繼續利用他,且不都是太師你的一句話?不知太師意下如何?」

  董卓一隻肉掌扯住馬韁,眼睛眯起來,望著前面滔滔煙塵,突然喝令:「來人,八百里加急,給我追回提殺陳諾父母的命令,讓人將其父母都押往郿塢!」被李肅這麼一說,董卓突然覺得他對陳諾不能簡簡單單當做一個寇讎來看了,而他的父母,則更是要將他們牢抓在他手中。既然李傕等身死已成事實,而關東又已經易手,再去憤怒,實在很是不理智。對於先前的莽撞,他在這一刻感到了懊悔。

  看到士兵領諾而出,董卓胖乎乎的肉掌啪在馬脖子上,笑向李肅:「我倒是忘了,張濟他們死得雖然可惜了,但目下本太師在關東的勢力卻都是在我兒陳諾手上掌控著,這比起一盤散沙來不是更加讓人得心應手嗎?哈哈,待吾登基了,你便帶著我的命令去一趟偃師,詔令將陳國賞給他,讓他做那陳侯。同時,河南尹的位置也丟給他,讓他總督河南、陳留、潁川三路人馬,並向天下宣布他陳諾與我之間義父子的關係。若陳諾識趣,將來便是那陳王,朕都是可以給他的!」

  這些條件倒是優渥,足可以收買人心。不過,也難為他到了此時才記起他還有這麼一個『義子』在外。只可惜,他有這個念頭,只怕也沒有這個機會了。李肅暗自翻著白眼,嘴上不說,心裡計較,他應了聲諾,躬身領了命令。當然,董卓在妙贊此計的同時,亦是不免要勉勵李肅兩句,方才道:「時候也不早了,先找個地方休息下來吧,明天繼續趕路!」

  「前面就是武功縣,不如太師晚上就在那裡歇榻如何?」

  「也好!」

  「有女趙雪?有意思,原來吾兒也知道疼惜女人了!」

  董卓看到這裡,又即召來一人,向其囑咐道:「你等可去與她洽談,將此女子帶來見我!但切記,不可傷害!」

  「諾!」咚咚咚,來人下去。

  董卓房內,燈火撲滅,武功入夜。

  ……

  這封書落入董卓之手時,遠在長安的趙雪,此時也已經沉靜在黑夜之中。

  吱嘎一聲,趙雪輕輕推開了窗欞,有風徐來,今夜月缺如鉤。

  算來,她一路緊趕慢趕,也終於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長安。而她,也離開陳諾數個月了。這數個月以來,她無時不刻的在想念著陳諾。可是,她知道,她就算來得魯莽,來時甚至連跟陳諾當面提出的勇氣都沒有,陳諾也必對她很是擔心,甚至會因此責備她,罵她。但她知道,她來得無怨。因為她來,是帶著信念而來的。

  當她從劉瑩口裡知道陳諾的父母居然是在長安,且落入了董賊之手時,她知道,她不能坐視旁觀。當然,這個消息出自劉瑩之口,她也有懷疑的時候,但當她在陳諾口裡套消息時,在得知這件事情是真實存在的,她,於是下定了決心,要決意來長安一趟。只要她幫助了陳諾接回了他的父母,那麼,陳諾從今而後再無後患,也就可以放心做大事,這也是趙雪她願意看到的。

  就算,此來長安一路再艱險,她也要全力一試。

  而她,跟隨著劉瑩一路而來,也的確是吃了不少的苦。這其中,有因為急著趕路馬匹累死道途,有因為道路艱險,水土不服,而患病在半路上,有因為出行不利,被沿路山賊所抓,甚至到了面臨生死的地步。其中之艱辛,之困難,只怕是不能用簡單的幾句話說清楚,而這其中的苦,也只有她自己明白。

  但皇天不負有心人,她,還有同行的劉瑩,她兩個柔弱的女子,也終於在歷經了一路的艱險後,平安抵達了長安。這對於她來說,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而一旦到了長安,接下來,也就可以展開行動,打探消息,爭取早日救回陳諾父母。那麼,此行也就算是圓滿了。

  「只是……」

  她抬起頭來,靜靜的看著長安的月,卻在想:「只是,不知道哥他最近可好呢?他,他有沒有想過雪兒呢?」趙雪想到這裡,臉上不由一紅。有風徐來,長安月靜,她雙手伸出,趕緊關閉了這扇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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