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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到了「唔」的一聲動靜,心中微喜。神識重新歸攏,落向前面「網」的方向。
成功了嗎?將那賊子擒住,要他好看!
「罷了。」他前方,一道影子悄悄地落下,嘆著氣,滿臉無奈地去看鄭遠途。
鄭遠途又是一驚,想:「究竟是什麼時候……無妨,程屹選擇現身,於我便是好事!」
思緒轉動到這裡,他重新望向身前。身姿挺直,袖袍飄逸,可不正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各種「教誨」之言清晰來到唇邊,正要吐出……
卻又在說出口之前的剎那停了下來。
自己身前哪裡是什麼「程屹」?分明只是一個偶人!
還是一個做工粗糙、五官模糊得仿若孩童隨意塗抹的偶人!站在那裡,分明什麼都不曾動作,已經像是對於鄭遠途的嘲諷。
濃烈的怒意從鄭遠途心中迸發,「程屹!你若光明磊落,便出來見我!」
偶人的嘴巴便扯起來,神情誇張,醜陋似哭,說:「看來鄭長老並不光明磊落。」
鄭遠途:「你——」被氣得不斷喘氣,胸膛起伏,「怎敢如此?」
「為何不敢呢?」偶人原先還抬起了手,裝模作樣地在臉上捧著。這會兒放了下來,也學鄭遠途那「仙風道骨」的樣子,只是那副粗陋的表情之中竟有幾分任誰都能看出來的嘲諷冷漠,「鄭長老都敢來了,我自要來迎你。」
鄭遠途冷笑。
「哦?」程屹笑容愈發清晰,「長老仿佛是想說,『我』不曾來這兒?」
他的確沒到鄭遠途身側。此時此刻,人依然坐在學堂當中。下方是無數弟子,所有人都在潛心端詳台上那尊程屹放出來的偶人。又有水鏡落在偶人旁邊,足有一堵牆那樣高,上面清晰顯露著偶人身上的所有陣法。
如此一來,程屹自然也不可能真的開口與鄭遠途講話。倒是有學生看到了他臉上的笑意,不過,於眾多弟子而言,這怕是只意味著——
「夫子脾氣真好。」
「我與過往認識的許多同路夥伴都仍有來往,平時也會相互說說各自師門當中的情況。到了尋常門派,若非內門弟子,一般都是沒有人管的!說是幾天一節大課,可那可成近乎都是境界高一些的內門弟子來上,敷衍極了。
「若是想要有所進步,就必須費心與之打好關係,這才能得到幾句盡心指點。這也就罷了,有些內門弟子縱然自己想要盡心,他們不是夫子,不曾當真應對過弟子,見過的場面也少,分析不出旁人問題所在。越是悉心與他們交好,越容易走到溝里!」
「是。不像咱們學堂,鄭夫子這等身份,竟然還每日都與你我講課……呀,我竟是走神了!實在不該……」
短暫和身邊的人交換一下眼神,眾多弟子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台上。
他們卻不知道,這時候,「鄭夫子」倒是有五分心思在外。
「迎接鄭長老。」程屹淡淡說,「如今這樣就夠了。」
輕蔑十分明顯。鄭遠途聽著,怒意更上一層樓之餘,心中卻忽而「咯噔」。
他察覺到了自己前頭忽略的問題。
這等靈船,按說就算直接開進無相宗中,自己又不曾攜帶宗門令牌,都不可能在第一時間被察覺。
可是,程屹……
如今對方的輕蔑,到底是性格狂妄所致,還是他確實有這個本錢?
鄭遠途並不願意相信後一種答案。就算這些年中聽到了再多程屹如何成就的誇讚,他心中,這個名字依然與戒律堂中的痛叫、求饒、翻來覆去的「鄭長老,您信我一次,我絕對不曾偷盜」聯繫在一起。
然而,如果程屹果真……不不不。
鄭遠途打消了自己的這個念頭。
此人縱然的確是「天才」,也不可能在短短百年時間之中有如此進益。能做到這個地步,多半還是因為瓊天學堂確有底蘊。
他心中稍定,臉上怒色消散,變成一種悲憫。
「底蘊」被用在這種地方,足夠看出瓊天學堂背後的創立人不分輕重,竟是任由程屹胡來。這等做派,就算一時在收徒之事上勝過了無相宗,又有什麼真切未來?
鄭遠途自然不會在這種事上阻攔「對手」。但是,想到程屹成了現在這樣,到底是因為自己之前不夠謹慎,他淡淡勸:「程屹,我不與你爭這些口舌之利——」
偶人:「鄭長老不愧是鄭老,如此能說會道。分明是被我說得無言以對了,這會兒竟然還能說『不與我爭』。」
鄭遠途:「……」
鄭遠途心中人忍耐,繼續勸他:「總歸,你始終執著於過去之事,怕是於前路有礙。我畢竟……是不忍心看你淪落至此。往後時候,你還是好好想想,日後要如何行事。」
偶人沉默。
看它這副模樣,想到後頭的程屹怕是也讓自己說得無言以對,鄭遠途心中微喜。
作為戒律長老,自己的工作本就不光是懲戒學生。最重要的,是教導他們規矩,引他們走上正途。
他卻不曾想過,程屹此刻的沉默,其實只是——
「下課了。」一道笛音迴蕩在整個瓊天學堂當中,「鄭夫子」恰到好處地完成了最後一句解說。
是有一半兒心神放在了外面,可那不是也有一半兒心思留在教室當中嗎?都是已經講了很多年的內容,程屹駕輕就熟。此刻完滿收尾,還沒忘記給弟子們布置作業。之後,才是他依然坐在講桌後頭,旁側偶人自己收拾起自己,諸多弟子則一一從座位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