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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林稚弓著背,渾身上下刑罰的痛楚讓他維繫不了這個姿勢太久,他卻執拗地將頭也埋下去,像是在逃避什麼。
萇舟並沒有停頓太久,接著道:「我其實不願意相信施大人的死是你們所為,只要你們跟我說出你們的苦衷,我就相信你們,我會替你們跟冥王求情,保你們一命。」
「所以現下……」萇舟起身離開了椅子,靠近林稚這處蹲了下來,「你們願意跟我說嗎?」
林稚緩緩抬起頭,萇舟這才看清,他臉上滿是淚水,幾乎是泣不成聲地道:「仙尊,我跟你說一個故事吧。」
羅酉見狀厲喝:「林稚!」
林稚勉強擦了擦眼淚,一步一挪地靠近羅酉,替羅酉拭去面上的血跡。
陰暗的地牢之中,林稚的雙眼再也沒有以往的光彩。
他想起了從前。
「很久很久以前,有兩個窮苦的孩子,他們受人救濟,才得以活下來,他們特別崇敬那個救命恩人,一直將救命恩人當作自己活下去的動力。」
「後來,他們長大了,可國卻滅了。他們在國破之日被敵軍所殺,身軀死去,只剩下鬼魂。他們的鬼魂受到鬼差指引,來到了地府,選擇割捨凡塵記憶,成為地府中的一員。」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們在人間引領鬼魂之時,遇見了一名高官,他們被高官看中,高官說他們聽話,認真,所以將他們收做徒弟。」
「在地府的那些時日,他們過得很快樂,兩個人相依相伴,高官也待他們很好。他們本來以為,可以就這樣永遠幸福下去,可是有一日,他們突然知道,他們的救命恩人之死,與高官有關。」
「就是因為高官當年的疏忽,他們的救命恩人才會徹底死去,連轉世輪迴的機會都沒有!」
林稚忽然發狠,眼中卻萬念俱灰,「這個時候,仙尊,你告訴我,他們該怎麼選?是應該原諒高官,還是應該替救命恩人報仇?」
林稚閉上雙眼,神情苦澀地靠在牆上,「他們也很掙扎,也很痛苦,可人就是這樣的,兩難的時候,總要放棄一個。」
「所以你們選擇放棄了施大人,他對你們的教導與照顧,在你們心中比不過那位救命恩人?」
「是啊。」林稚長出了一口氣,「比不過的。沒有任何人,能比得過他。」
「他是誰?是你們私放鬼魂時提到的那個人嗎?」
林稚緩緩地睜開眼,側著頭握住羅酉的手,不肯回答了。
再之後無論萇舟怎麼問,林稚的眼神都很空洞,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肯再說一句話。
至於羅酉,萇舟看著羅酉油鹽不進的模樣……
沒辦法,萇舟今日的問話只能到這裡,便先行離開了地牢。
而在萇舟離開後,一直沒怎麼開口的羅酉忽然轉過頭,深深地看了林稚一眼,低聲問:「你後悔嗎?」
林稚搖了搖頭,依戀地靠在羅酉肩上。
下一瞬,二人眸中齊齊閃過一絲狠戾。
仿佛有些結局,早已在冥冥中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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萇舟沒離開地牢很遠。
甚至才轉過角,便聽見裡頭羅酉和林稚痛苦的聲音。
萇舟不禁問道:「這麼不間斷地行刑,他們能受得住嗎?」
鬼差如實道:「他們偷取記憶球,私放鬼魂,甚至還挑釁君上,都是重罪,這樣的刑罰已經是網開一面了。按照君上的命令,大概就是想留他們一命,行刑到他們願意全部招供為止。」
又是一陣慘叫聲傳來,萇舟覺著身後涼颼颼的,「可我聽這聲音,也太可怕了,他們真的不會因為受罰而死嗎?」
「不會的。」鬼差就差拍著胸脯保證了,「他們好歹有百年以上的修為,這點刑罰對他們來說,還不至於死,頂多就是重傷而已。」
萇舟稍微放心了些。
他今日前來一次地牢,倒也不是毫無收穫,至少知道了林稚和羅酉對施詹的殺機。
只是這個救命恩人……到底是誰呢?
凡塵記憶浩如煙海,看來得讓青毓想想法子,能不能從林稚的生平之中,把這個人找出來。
又是一聲慘叫。
萇舟匆匆走出地牢,到了地牢門口,他的腳步忽然一頓。
莫名的,他心中閃過一絲怪異感。
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重刑之下,羅酉和林稚既不願意認罪,也不肯交代苦衷,就這麼硬生生地扛著,有什麼好處?
青毓不是殺不了他們,只是想從他們口中知曉真相,萇舟適才為了讓他們說出原委,還用留他們一命誘導,可他們都不為所動。
難道是為了拖延時間?
可拖延時間做什麼呢?若是拖延時間,他們何必要受刑?拋些假消息,能拖一陣是一陣,這樣豈不更好?
羅酉還挑釁青毓,就好像刻意激怒青毓一樣……
不對!
「快停止行刑!」
萇舟拉了一名鬼差,立時回頭往地牢深處跑去。
羅酉和林稚不是為了拖延時間,他們是求死!
地牢的陰氣再一次湧出,混雜著千百年來腐朽的氣息,黑暗與窒息仿佛同在。
「不好了!」守著地牢的鬼差與萇舟錯身而過,「重犯不行了,叫鬼醫過來!」
萇舟最終停在地牢深處,他看見羅酉不停地吐著黑血,雙眼緊閉,而林稚則靠在羅酉身邊,也是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