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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琢歇斯底里地喊完,好像耗盡了力氣,向後跌坐下去。

  “而你,”他抬起頭,死死盯著沈孟枝,“像你這樣的人,是孤最討厭的。”

  在沈恪這樣的人面前,他似乎永遠都抬不起頭來。他打心底里認為自己卑微,這種自卑隨著冰冷的井水,一直淌進了骨子裡。

  他怕沈恪,他太害怕了。那個人對他的其他幾個兄弟都一樣的冷淡且不好親近,像他這樣不上檯面的人,只會被看低、被嫌惡、被輕蔑。他下意識將沈恪的所有舉動都曲解成惡意,他把對方當做自己的仇人,他想殺了這個讓自己不安的存在。

  下一秒他的領子被沈孟枝緊緊攥住,他的聲音幾乎在顫抖:“所以你恨沈家?就因為這個可笑的理由?”

  蕭琢笑了起來,放肆又悲哀。

  “沒錯。”他說,“可笑嗎?一點也不可笑。”

  “他永遠看不慣孤,永遠不會成為孤的同路人。”蕭琢道,“相反,婁崖才是孤的同類。我們同樣不受重視,同樣不甘心……”

  話音未落,他臉上便挨了一拳,被打得偏過頭去。沈孟枝一言不發地再次揮起拳頭,狠狠地、冷靜地,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臉上,拳拳到肉。

  蕭琢吐出一口血,緊接著又被人拎起來,拖到半敞的殿門前。刺目的陽光立刻讓他眯起眼睛,沈孟枝用力把他按到了門板上。

  他呼吸急促,一字一字地問。

  “沉因山下,代國偷襲,我兄長被困數日,派人請兵無果,你為何不救?”

  “燕秦之戰初,我父親舊疾復發,拖著病體與敵軍苦戰,你為何不救?”

  “玉膏被楚戎圍攻數月,城中糧草幾近斷絕,苦守到最後一刻也沒有增援,蕭琢,你為何不救!!!”

  蕭琢望著他滿是怒火的眼睛,瞳孔緩緩收縮。

  他想起來了。這個被沈恪藏起來的、珍之又珍的小兒子。

  他討厭這個被沈恪捧在手心的孩子,他嫉妒對方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父母的疼愛。他曾經試圖在這個孩子出生前就害死他,卻只害死了他的母親。

  他還記得那一日。

  湘京下了一場大雨,宮裡即使點了燈,還是烏沉沉的,黑的讓人害怕。

  瓢潑大雨中,他的隨從慌慌張張來報,有一個少年從宮門闖進來了。

  他問對方有幾個人,隨從回道,只有一個。

  灰色的雨幕中,他看見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手持一柄染血長劍,步履沉重,緩慢艱難地走過幽深的宮道,往殿門的方向走來。

  滿殿文武,竟無一人敢攔。

  等到他走進殿中,蕭琢看清了他左手緊攥的東西。

  那是一枚丹書鐵券。

  歷朝歷代文武百官,只有一族被賜予過丹書鐵券。

  沈家。

  心神震盪間,蕭琢聽見少年開了口。

  “我是沈恪之子,”他的聲音帶著潮濕的水汽,冰冷黏重,“沈孟枝。”

  他對滿朝的竊竊私語不聞不問,緩慢地、不容拒絕地道:“賜我兵權,我去平定舊秦的軍隊。”

  文武百官深諳樹倒獼猴散的道理,沈恪死後,沈家便已經完了,自然也沒有了趨炎附勢的人。少年在他們眼中成了可以被拿捏的軟柿子,無人將他放在眼裡。

  排在最末的官員倨傲道:“沈二公子,沈家已經沒落了,軍權大事,輪不到你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在這裡……”

  劍光一閃,他僵在原地,怔怔摸向自己的脖頸。那上面多了一條血線。

  “……指手畫腳。”

  最後幾個字落下,他的腦袋也跟著一起落下,咚的一聲摔在大殿上,鮮血噴涌而出。

  少年維持著揮劍的姿勢,重複了一遍:“給我兵權。”

  蕭琢抓緊了座上的扶手。

  不知為何,他覺得對方正無聲無息地看著自己,目光陰冷,令人遍體生寒。

  這就是沈恪藏起來的兒子。

  他發自心底地恐懼。

  直至現在,這種恐懼還是如影隨形。

  蕭琢喃喃道:“因為孤怕。”

  “孤怕你知道了孤做的那些事情,孤怕你會報復,會毀了孤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他的面色猙獰起來,“區區一個玉膏罷了,沒了就沒了,孤要的是你去死——”

  “孤要你和沈家墜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不管用什麼手段!”

  沈孟枝低聲問:“哪怕誣陷我叛國?哪怕給沈家扣上不忠的罪名?”

  “是又如何?!”蕭琢偏執瘋狂地大笑起來,“你已經擺脫不了了!從今往後,沈家會和孤一樣,永遠不見日光,永遠為世人所輕——”

  “閉嘴。”

  沈孟枝冷冷道。

  “入地獄的是你,永世不得翻身的是你。”

  “蕭琢,你原本有機會做一個明君。”他看著對方,“只是你從不肯站起來,你跪得太久了。”

  “看輕你的,始終只有你自己。”

  沈孟枝抬起劍,抵上他的咽喉。

  蕭琢的眼中清晰地映出了對方的影子。如同那個雨天,少年無聲無息地注視著他,目光陰冷,令人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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