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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堪稱是茫然的神情,變得一片空白。

  是的,他九歲時就見過沈雲言。

  那時江啟為了他的病,遠赴王都,熬了三年,終於熬成了沈府的府醫,把他從偏僻遙遠的小城,接到了軟紅十丈的湘京,住進了雕欄玉砌的沈府。

  他惶恐不安、畏手畏腳,被江啟帶到正堂見過了沈太尉。上位者冷肅莊嚴的壓迫感嚇得他發抖,但沈恪只是摸了摸他的頭,用刻意放緩的語氣對他說,沈府很大,想去哪玩都可以。

  他鬆了口氣,跑了出去。

  但是沈府實在太大了,大到連池塘和假山都被圍在了裡面,大到他看不完也逛不完。他從前只聽說過的新奇玩意,在這裡卻尋常可見。一行侍女走過來的時候,他下意識躲進了假山里,等腳步聲消失後,卻聽見了有人的笑聲。

  這一聲笑在安靜忙碌的沈府顯得突兀又鮮活,他愣了愣,身體卻被牽動著,向著聲音來的方向摸索了過去。

  假山洞口處亮起刺目的日光,他抬手擋了一下,適應過後,眯起的眼睛重又睜開。

  他看見了假山下掩著的一口池塘。

  一個十六七歲的青年挽著褲腳站在水中,背影挺拔修長,像一根拔節的竹。他屏氣凝神,動作小心地走了幾步,隨即猛地出手,於水花四濺中,撈起了一隻小青蛙。

  水波蕩漾,夕陽下如涎玉沫珠,披了一層粼粼的金粉碎光。對方的臉上被濺得滿是水珠,沾濕俊朗的眉眼,在光下折出奕奕的神采。

  他縮在假山里,被強光刺激的眼睛緩緩睜大,愣愣地、一眨不眨地看著水裡的人。

  “孟枝!”他看見青年興高采烈地轉過頭,“看,哥哥抓到了。”

  他跟著將視線移到一旁,這才發現岸邊壘砌的石頭上,坐著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

  青年用兩隻手攏著呱呱叫的青蛙,往岸邊趟了過去。那叫做孟枝的少年緊張地接過,鬆了口氣,緊接著就被青年揉亂了頭髮。

  “這麼喜歡小青蛙?”青年打趣道,“怎麼叫它跑到了池塘里?”

  少年耷拉著腦袋,抱著小青蛙不鬆手,抿唇道:“因為是兄長送的。我想餵它,但它一出來就跳走了。”

  “噗嗤。”青年忍笑,彎下腰,“孟枝還想要什麼?哥哥下次回家給你帶。”

  少年抬起眼,正想開口,忽然聽見不遠處咔嚓一聲響動,似乎是石頭鬆動的聲音,緊接著有人驚叫了一聲,一團黑影從上方摔了下來。

  他也沒想到自己倚靠的石頭已經有了鬆動的趨勢,身體墜下去的時候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害怕和後悔瞬間湧上心頭。

  但是有人接住了他。

  一道讓他畢生難忘的聲音自耳畔響起,語氣有點意外又有點緊張:“怎麼有個小孩子?”

  他的腳重新落到了實地,心卻仍懸在半空,暈乎乎地看著眼前蹲下來的人。

  “你是誰家的孩子?”青年疑惑地把人打量了一遍,確認他有沒有受傷,“叫什麼名字?”

  他被嚇得有點懵,小聲回答道:“我……我叫江枕。”

  似乎是江這個姓讓對方鬆了口氣:“你是江大夫的兒子吧?”

  他點了點頭。

  這時候他的眼睛還沒有如後續那般惡化,對方的樣子只是略微有些模糊,他努力睜大了眼,想要記住這張臉。

  青年看了眼他滿是冷汗的額頭,想了想,從口袋裡拿出了一顆糖,塞到他手裡,道:“你跟我弟弟差不多大,應該也喜歡吃糖吧?”

  他下意識想望向對方口中的少年,卻發現那塊石頭上已經空無一人,不由愣了下。

  “我弟弟有點怕人。”青年神色變得有些認真,“今天的事,不要告訴別人,不然你、你父親和沈家,都會遭殃。”

  他瞪大了眼,急忙捂住了嘴巴,用力點頭。

  青年看著他呆呆的樣子,笑了一聲,也摸了摸他的頭,道:“想吃糖了,就來找我。”

  ……

  然而他只在沈府呆了幾天的時間,便被江啟送回了那座小城。

  在離開沈府前,他真的日日都去找沈雲言,忐忑又貪心地要一顆糖。

  只是那些要來的糖,他自始至終也沒有動過。

  這樣短暫又不起眼的小事,他本以為沈雲言早就忘卻了。

  “原來你記得。”

  蘇愁低笑了一聲,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從來都不喜歡吃糖。”

  人真是奇怪,沈孟枝喜歡什麼,他就討厭什麼,但他總要忍著自己的不喜歡,去賣乖,去討人歡喜。

  被江啟和沈家拋棄後,他得知自己成了為當年那個少年替死的人。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死於惡化的病症,或者死在蕭琢的手下,可他卻奇蹟般地活下來了。

  代價是從此變成一個瘋子。

  他恨江啟,恨沈孟枝,恨沈恪恨蕭琢恨天恨地恨世間所有拋棄他的人,只是幼時的執念卻如同數年如一日的毒與癮,讓他興奮,又讓他痛苦。

  他要取代沈孟枝,成為沈雲言唯一的親人。

  所以,他偷走了沈雲言的八年。用這八年,彌補了被遺棄空缺的半生。

  “兄長。”蘇愁慢慢念了一遍這兩個字,眼底閃動著興奮的瘋狂之色,溫聲開口,“跟我走吧,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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