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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武?”沈雲言樂了,“怎麼可能,這是干農活練出來的。哪有那本事啊。”
他語氣並沒有多少異樣,緊接著又自言自語道:“我弟弟倒是也沒回來。”
鍾瑾隨口問:“這麼晚回家,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這才什麼時辰。”沈雲言揮揮手,看得很開,“我以前嘛,好像夜不歸宿的時候也是常有,男子漢又不怕被偷被搶,擔心那麼多做什麼。”
他將衣物抱進了屋,又走過來,湊近看了看鐘瑾搗出來的成果,評價道:“你用的力道不均勻,碾得不夠細,熬出來的藥很苦的。”
鍾瑾頭一次干搗藥這種事,自然沒有頭緒,正手足無措著,身側忽然伸出一隻手,接過了他手裡的石臼,輕聲道:“我來吧。”
鍾瑾一愣,轉頭看見了對方線條柔和的側臉。沈孟枝遠比他想像中的要平靜,與之前匆匆離去的人判若兩人。
“沈公子,”他很快反應過來,“先前是出了什麼事嗎?”
沈孟枝淡淡道:“沒什麼,已經處理好了。”
“……”
鍾瑾視線落在他泛紅的手腕,留下的很明顯是利器擊打的痕跡。他不著痕跡地挪開眼,識趣地沒有再問,道:“那我先出去,出門時齊公子還讓我幫他帶些東西。”
之後的事的確不便他在場,沈孟枝沒有挽留,沉吟片刻,道:“今晚的事多謝你。”
“沒有沒有!我……”鍾瑾受寵若驚地搖頭,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還是躊躇了一下,改口道,“能幫上沈公子就好。”
等他走後,沈孟枝拿起石杵,開始熟練地研磨起石臼中的藥草。
他的藥理是幼時隨母親學的,沈夫人過世後,就是沈雲言有時候會教他一點。沈雲言那時十七八歲,已經在湘京城裡小有名氣,行軍作戰,在各地周轉,也認識不少草藥。
沈大將軍效仿神農嘗百草的壯舉,什麼草、什麼蘑菇都要嘗一口,也幸虧他命硬身體好,中毒後找大夫開點藥,第三日就能活蹦亂跳。到最後,軍伍里的大夫都快趕不上他,一群人打仗受了傷,傷得輕的找沈將軍要幾根草糊上,傷得重的還能撿回來一條命。
一到了回府的日子,沈大將軍就教弟弟認草藥,一大一小蹲在後院裡,一個耐心教,一個認真聽,連下朝後路過,站在一旁偷聽的沈太尉都沒注意到。
沈孟枝難得想起了當時兄長頭上插著草逗他笑的樣子,手下的動作慢了些。
沈雲言湊過來看他。這個挑不出毛病,甚至比他的技術還要好,沈大公子便誇了一句,又問:“你也姓沈?”
沈孟枝動作一滯,神色恍惚地抬起頭來,看向對方。
“……對。”
沈雲言“哦”了一聲:“好巧。”
“這幾年我總做一個夢,夢裡有個小孩,哭著拽著我不讓走。”他原本是笑著的,此刻眉眼卻倏地靜了下來,又帶了些束手無措的無奈,“我最怕小孩子哭了,我問他,叫什麼名字?家在哪裡?問了好多遍,他才說了自己的名字。”
沈孟枝輕聲問:“他叫什麼?”
“我只記得他姓沈。”沈雲言笑了笑,“我有點後悔沒能抱抱他,他哭得很可憐,就好像有人不要他了一樣。”
“可能是看到你,我就想起他了。”
沈孟枝垂下眼,重新搗起藥來,石杵碾過藥草的聲響沉悶,苦綠的汁液滲出來。
他驀地出聲:“這是給你弟弟準備的藥嗎?”
“嗯。”沈雲言道,“一日三服,只是太苦了,我得硬著心腸才能逼他喝下去。”
他接過了沈孟枝手中的藥臼,將藥汁和藥草倒進了爐子上已經燒得發燙髮紅的陶罐里,加了一盅水。
沈孟枝閒了下來,目光沒有一刻從他身上離開過,看著對方扇風添柴,一副專心致志的樣子。
他看了很久,才猶豫著開口:“我也有一位兄長。”
沈雲言停下動作,有點意外地看過來。
“他對我很好,也很厲害,被很多人仰慕、崇拜。”沈孟枝像是沒注意到他的眼神,低聲徐徐道,“父親很忙碌,母親過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見過他。但是兄長總是陪著我,教我騎馬,教我習劍,教我藥理。”
沈雲言笑了起來:“聽起來像是一個好哥哥。”
沈孟枝也扯了扯唇角。
“但是之後有很多年我都沒見過他了。”他說,“最後一次,是聽到他的死訊後。”
沈雲言嚇了一跳,險些打翻了身邊的藥罐,剛想說什麼,卻聽沈孟枝繼續道:“……我最近才知道他沒死。”
他停了片刻,隨即抬起眼睛,安靜地與沈雲言對視。
“但他把我忘記了。”
沈雲言愣在原地。
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那個困擾他許久的夢裡,那個委屈的小孩子緊緊拽著他的衣角,一言不發,又淚流滿面。
但當想要回憶夢中的細節時,腦中又傳來一陣猛烈的劇痛。
爐子上煮的藥咕嚕咕嚕冒起了泡,但沒有人去管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