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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愁視線悠悠在他身上轉了一圈,指尖敲了敲粗糙的碗身。
“魏鈞瀾找到沈雲言時,他就已經喪失了記憶,沒人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他說,“畢竟傳言裡的沈家長子,早就死在了沉因山下。”
沈孟枝垂在身側的手指攥起,語氣生硬:“這些事不需要你再重複一遍。”
蘇愁“哦”了一聲,笑眯眯道:“好吧。可是我也不知道他變成這樣是受了藥物的影響,或是其他什麼。你想讓他恢復,就要先讓他回想起,曾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會幫你瞞過魏鈞瀾的。”他意有所指,“魏鈞瀾利用了沈雲言的失憶,藉此來威脅你,只要沈雲言恢復了記憶,事情就會脫離他的掌控,你就可以不再任他擺布。”
“我是不是很體貼?”蘇愁擦了擦唇邊的藥漬,輕聲細語道。
沈孟枝置若罔聞,臉上沒有絲毫情緒,平靜道:“你想要什麼?”
他知道蘇愁意不在此,更不會好心幫他,他口中的條件只會是等價交換,明碼標價。
蘇愁莞爾:“我說過,世子和你的兄長,你只能選一個。”
“所以,要讓他再也見不到你。”
沈孟枝輕輕蹙了下眉:“你要我遠離他?”
蘇愁愣了下,隨即彎了彎眼睛。
“我剛才的話讓你誤會了。”他說,“我是要讓他,再也不想見到你。”
——不是見不到,而是不想見。
他永遠找不到一個不想見自己的人。
沈孟枝仿佛意識到了什麼,目光微微凝滯。
蘇愁適時地開口:“我了解世子,他最厭惡的就是欺騙他的人。”
“你瞞了他這麼久,欺騙他的真心,又棄他而去,”他微笑道,“只要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他一定會恨透你。”
“你只會比我,更令他噁心。”
……
這一句話如利劍,貫穿血肉。
四散的思緒漸漸回攏,沈孟枝閉了閉眼,終於徹底清醒過來。
離開胥方已經數日,那日他與楚晉在褐山腳下相遇後,也再無音訊。
沈孟枝一手扶著鏡子,一手將腰間的繃帶拆掉。
他低下頭,審視著鏡子中的人,目光微微陌生,又透出幾分茫然。半晌,僵硬的手指勾起桌上搭著的外衫,披了上去。
齊鈺在門外等他,見他已然出來,神色如常,稍稍鬆了口氣。
“薛義理和羅湛都是前朝老臣。”他解釋道,“薛太傅性子比較直,又不清楚當年的事情,所以說話可能會比較刺人。但羅大人還算明理,他不會為難你的。”
沈孟枝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就算齊鈺不提醒,他也不會天真地以為忠於燕陵的老臣會接納自己,如今他是一件趁手的武器,就不計前嫌地用他;等他失去了作用,就會重新變成十惡不赦的罪人。
沈孟枝移開目光,換了個話題:“扶持蕭覃的決定,是他們的主意嗎?”
“是。”齊鈺道,“那時齊家沒落,我爹失蹤不見,我無處可去。羅大人暗中幫了我,助我找到了我爹留下來的暗樁,我才不至於流浪街頭。”
他扯了扯嘴角,玩笑般道:“我那時候又髒又窮,跟路邊的叫花子也沒什麼兩樣……又給我爹丟臉了。”
沈孟枝想不出來齊鈺那時候是什麼樣子。他印象中,對方向來錦衣玉食,買酒要買最貴的,請客動輒數百兩。
他沉默片刻,還是道:“你有沒有想過,他們是在利用你?”
齊鈺驀地停下腳步。
“利用齊伯父留給你的人脈與財物,利用你的善良,把你推到風口浪尖上。”沈孟枝低聲道,“你有沒有想過,齊伯父或許並不想讓你參與這一切。”
齊鈺回過頭,眸光變得有些晦暗,像籠上了一層迷霧,掙扎又失望。
“從前我不上進,我爹罵我,”他緩緩道,“他說,什麼時候我才能讓他省心點,早日替了他的位子,他好與我娘一起享享清福。”
“我也跟你說過,如果真有那一天,我當齊家的御史,你當沈家的太尉,我們做完同窗再做同僚,我們一起……治國興邦。”
齊鈺笑了一聲:“我現在,想聽我爹的話,想履行我們的承諾。可好像什麼都不一樣了。”
沈孟枝輕輕吸了一口氣:“齊鈺……”
“如果是被利用,我也心甘情願。”齊鈺道,“我只是,想找到些什麼,能讓我活得更有意義一些。”
路不長,很快到了盡頭。他推開門,低聲道:“進去吧。”
*
封靈城,錦雲閣。
城中新開的酒樓生意紅火,如日中天。飛檐斗拱掛一泓彎月,朱牆碧瓦下人群熙攘,喧嚷不絕。
今夜錦雲閣中設宴,宴請之人卻不詳。只知道是這酒樓的東家親自請來,特意備下了頂樓的雅閣,可見足夠看重。
沈孟枝目光自樓梯上不動聲色地收回,輕聲道:“一壺松山銀針。”
“公子……”小二遲疑道,“這茶可能要費些功夫。我們錦雲閣的松山銀針,務必要取山泉葉露烹煮一刻,再放涼一刻,隨後添茶重新起火。您要等上些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