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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捨不得……楚晉。
聽夏還在等著他的答覆,沈孟枝僵硬地點了點頭。
馬向著群山奔去。
胥方被遠遠甩在了身後,沈孟枝心亂如麻,一些零碎的細節卻在腦中慢慢成型。
比如聽夏口中重要的事情,比如近幾日他被隱瞞了什麼,比如那夜在泉水裡,楚晉邊吻他邊問——
“你願不願意和我成親?”
他說,願意。
沈孟枝猛地勒緊了馬。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村子,有些恍惚。
聽夏的聲音變得格外輕快:“師兄!到了!快下來!”
他心神不寧地下馬,腳步有些不穩,覺得老天跟他開了一個無比惡毒的玩笑。
村裡的人圍了過來,臉上洋溢著笑意,推著他去換新衣。他環視了一圈,沒有看見想見的人,顫聲道:“楚晉呢?”
“還沒拜堂怎麼見夫郎?”女人笑著說,手裡拿著給他準備的禮服,“一會兒就能見到了。”
沈孟枝腹中一陣絞痛,他忍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掩唇咳了起來,一口血黏在掌心,被他不動聲色地掩去,半晌,閉了閉眼。
“換吧。”他說。
成親要高興一點。
不知道楚晉是什麼時候瞞著他量了他的尺寸,又是怎麼做好的禮服,換上後很適合。
幾個幫忙的婦人對著他嘖嘖稱讚,邊幫他束髮邊夸:“你們這對年輕人真是怎麼看都般配得很,站在一起就是養眼。”
“你那准夫君可是費了心思了,瞞著你準備這麼多東西,新婚之日忙前忙後這麼久,我看了都心疼。”
“好了!”束髮的女人鬆開手,笑著道,“去找他吧!”
沈孟枝望著鏡子裡的自己,覺得這一切都像一場夢。
他站起身,猝不及防一陣暈眩,匆忙扶住了桌案,幾人慌忙上前扶他:“哎呀,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我沒事,”沈孟枝艱難地動了動唇,“還有胭脂嗎?”
女人忙給他補了點妝面,掩過了過分蒼白的容色,憂心道:“這是怎麼了?我去和你夫郎說一聲……”
“不用,”沈孟枝抓住了她,搖了搖頭,“別告訴他。”
他攥在桌沿的手用力到泛白,聲音卻輕柔和緩:“……他還在等我去成親呢。”
蓋頭掩過面容,只露出佼佼烏絲,玉帶珠花。
周圍的聲音安靜了下來,似乎人都出去了,只有一個腳步聲,輕緩地邁進了屋裡。
沈孟枝垂著眼,直到腳步聲在自己身前停下,視野里出現了一隻手。
他無聲笑了笑,將自己的手放進了對方的掌心。
跨過門檻,跨過火盆,笑聲和祝福如潮水入耳,他抓著楚晉的手緊了緊。
“怎麼了?”身旁的人輕聲問。
“你給了我好多驚喜。”沈孟枝在他手心寫。
楚晉靜靜等他寫完,笑了起來:“不算驚喜,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沈孟枝安靜了一會兒,又寫:“我想看看你。”
他們已經走到了堂前,梅太傅親自上陣擔任司儀,看了一眼兩人緊握的手,咳了一聲。
楚晉鬆開了他的手,溫聲道:“等一會兒,很快就結束了。”
沈孟枝手心空落下來,下意識攏起了五指。
疼痛自四肢百骸涌了上來,瘋狂地蠶食著他勉強維繫的理智,他微乎其微地輕咳了一聲,閉上了眼。
再等一等。
至少撐過成親。
梅詡的聲音落到耳中,亦近亦遠,他已經沒有心神去聽對方說了什麼,身體本能地跟隨身旁的人彎腰禮拜。
三個時辰的時間早已過了,他又強撐了半個時辰,反噬來勢洶洶,血涌到了嗓眼,又被狠狠壓下去。
“夫妻對拜——”
話音已經落下,沈孟枝還是沒有動。
梅詡看了過來,提醒道:“江公子?”
沈孟枝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晃,緊接著猛地抬手捂住了唇。
大片大片的血從指縫溢出,轉瞬染紅了素白的手指,洇透了衣領,滴滴答答落在了地磚上,匯成一片。
他止不住地咳嗽著,身體失了一切力氣,不受控地向下墜去,又被人遽然抱住,緊緊環在懷裡。
蓋頭被掀開,光線照亮了楚晉神色空白的面容。他像是僵在了原地,嘴唇顫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恐懼。
沈孟枝失神地看著他,失措、慌亂、害怕,這些似乎與他無關的詞,如今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對方身上,看上去……是如此的讓人難過。
梅詡也像是才反應過來,衝過來抓起他的手腕,試了又試,表情從一開始的不敢置信,慢慢變為了沉默。
外面應該一片嘈雜,但沈孟枝聽不見了。他強撐著那種劇烈的疲倦感,輕輕地、斷斷續續地道:“還沒……拜完……”
楚晉固執地擦著他唇角溢出的血,每擦完,就會有新的血跡流出來,沈孟枝的臉也被擦得都是血。他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緊緊地抱住懷裡的人,喃喃道:“我該怎麼做……我要怎麼才能救你?你別走……你告訴我,我救你……你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