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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放心,下官明白。”譚子燁如蒙大赦,當即鬆了一口氣。
送行的人群中忽然傳出極力壓低的一聲:“季寒!”
譚辰躲在後排,死命拽著身前人的衣袖:“你不要往前走啦!”
季寒腳步稍頓,停在了原地,目光沉沉地往前看去。
被他注視的人似乎有所察覺,遙遙望了過來。那種隨意散漫的氣質消失得無影無蹤,昨天表現出的好相處仿佛只是一個錯覺,取而代之的是凜冽得令人膽寒、自森冷皇威下廝殺出來的高高在上的壓迫感。
——攝政王。
大秦上下,唯此一位。
季寒猛地閉上眼,緊攥成拳的手用力到顫抖,隨後,倏地鬆開,就好像鬆開了苦苦硬撐的執念。
他呼出一口氣,轉身對譚辰道:“譚兄,我們走吧。”
楚晉視線掃過兩人離開的背影,並未多做停留,也沒有必要。他對等候多時的徐允示意了一下,便走進了車廂中。
沈孟枝膝上放著一本書,頭也不抬地問:“要走了嗎?”
“嗯。”楚晉在他身側坐下來,“去拿玉魄。”
“你昨天和譚太守就是在商議這個麼?”沈孟枝問,“那是要回封靈?”
玉魄如今落在李晟手中,如果想要拿到,就無法避免與這位御史大夫的正面交鋒。
可這個時候回去,便如同自投羅網,梁王虎視眈眈,想必早已設下重兵,要故技重施,將他們除之後快。
無論怎樣,這都是下下策,沈孟枝並不希望對方因為自己而置身險境。
出乎意料,楚晉搖了搖頭:“不,我們去雲羅。”
“雲羅?”
馬車緩緩動起來,沈孟枝從風揚起的窗簾縫隙望了一眼,看見了漸行漸遠的萬通城。
“當今御史,便是從這小小的雲羅城走出來的。”楚晉語氣莫名,“想要對付一個人,就要了解他的全部。”
沈孟枝愣了下:“我記得雲羅是昔日舊秦邊陲之地。”
“李晟出身低微,就是從這不起眼的邊陲之地,一步一步,爬到了京城之中。”楚晉道,“為官之後,他便斬斷了這些舊事,為了避嫌,與雲羅徹底撇清了關係。”
他饒有興致地勾起唇角:“我讓徐允去調查這些事情的時候,發現吏官收錄的官員卷宗中,很多地方都與查到的對應不起來,刻意隱瞞了一些東西。”
沈孟枝問:“哪些?”
“比如,李晟此人入官前,在雲羅城生活的這段時間,隻字未提。”楚晉緩緩開口。
如果一個人,想要抹消舊日的痕跡,與最熟悉的家鄉徹底一刀兩斷,只能說明這段經歷對他而言恥辱不堪。
“所以此番前去,我是要求證一些東西。”他收斂了笑意,骨子裡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攻擊性隱隱欲現,“找到李晟冒著死罪也要藏在雲羅的弱點,解決他。”
楚晉不笑的時候,更像世人口中那位權傾朝野、令人膽顫的攝政王。那種不走心的笑容似乎只是他的偽裝,為的是掩藏他漫不經心皮下,蠢蠢欲動的瘋狂和昭昭野心。
沈孟枝不輕不重地用書背拍了下他,隨後靠上他肩頭,閉上眼,道:“睡覺。”
這一拍似乎拍散了楚晉眼底的戾氣。他像是一下子被人從暗無天日的權力角逐中短暫地拉了回來,感受到肩頭的重量,低下頭笑了笑。
他接過對方手中的書,放鬆了身體,道:“嗯,睡覺最重要。”
*
雲羅城。
與它的名字不同,這座城池一片荒涼,沒有半點人氣兒。沿街商鋪只零零星星開了幾家,其餘的應該早已捲鋪蓋走人了。路上塵土飛揚,無人灑掃,隨處可見亂扔的舊物件。
空無一人的大街上,三個外來人顯得有些突兀。
幾人依舊是進譚府的那一身打扮,黑色斗篷加身,看上去有些古怪,路邊的叫花子也悄悄離得遠了些。
“雲羅城位於邊境,昔日與燕陵毗鄰,是燕秦之戰的主戰場之一。”徐允小聲道,“戰後元氣大傷,餓殍遍野,至今沒有恢復,當時的百姓撤走了大半,如今也沒什麼人回來。”
街坊空空,舉目荒蕪。沈孟枝蹙起眉:“那一城郡守呢?沒人管他們了嗎?”
徐允表情有些奇怪:“這裡的條件太過惡劣,郡守一連換了數任。撥來的銀兩也不少,但還是毫無起色。”
“……”楚晉停下腳步,掃了眼四面的店鋪,那一道鬼鬼祟祟的視線瞬間消失。
他目光定在一方破舊水缸上,開口:“徐允。”
徐允行動神速,悄無聲息繞到了那水缸之後,隨即一把揪住藏身之人的衣領,把他拎了出來。
打扮得破破爛爛、一頭花白頭髮的老乞丐“哎呦”一聲,趴在了地上,還沒抬頭,便被一道冷淡的視線盯住了。
“你是誰?”楚晉問,“跟我們這麼久,想幹什麼。”
對方不太敢抬頭,顫著嗓音道:“幾位大人,小的沒跟啊!小的就是一四處討食的,想跟幾位討點賞錢……”
“討賞錢?”楚晉重複了一遍,“那為什麼不早點來討,反而畏畏縮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