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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攝政王這些年來韜光養晦、斂盡鋒芒,端的是不動聲色,哪怕殺人,借的也是他們這些鋒利的刀,自大秦立國以後,聽夏就從未見他親自動手過。

  但是剛剛他看得真切,楚晉那一簪,用了起碼六成的力道,莫說人骨,連石頭都要裂開條縫來。

  聽夏邊想著,邊屢次偷偷拿眼瞄他,被後者抓了個現行,楚晉側臉,似笑非笑看了過來:“我臉上有花?”

  聽夏連連搖頭:“沒有,沒有。”

  他也不敢細問剛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直覺告訴他,要是真問出了口,恐怕真就小命不保了。

  楚晉望著遠處沉沉夜色,半晌,冷不防道:“方才那一簪,是不是射歪了?”

  他問的奇怪,聽夏立刻心領神會:“那人還有口氣,送到縣衙府上了。”

  “這麼晚,就不用縣衙大動干戈了。”楚晉語氣隨意,“你去處理一下。”

  聽夏明白自己這是來活了,興奮地應了下來,緊接著又猶豫了一下,問:“那你去哪?”

  在聽到這個問題之前,楚晉倒從未動過去哪的念頭。胥方城不算大,沒有大秦都城封靈的繁華昌盛,再加上他在這裡生活過五年,對這裡的門店如數家珍,未免興致缺缺。

  他動了動唇:“我……”

  話音未落,忽然聽見身前傳來一道稚嫩童聲:“娘,我見過這個面具!”

  那戴著一張兔子面具的女童指著楚晉,興沖沖地對著身旁的婦人說著。婦人忙拉下她的手,滿懷歉意地看向楚晉:“公子,對不起,小女不懂事,您別放在心上。”

  楚晉搖了搖頭,表示無妨,卻聽那女童小聲嘀咕道:“明明就是一樣的嘛!連斷的地方都一樣……”

  他撫過面具斷面的手指一頓,陷入了沉默。

  聽夏難得見楚晉吃癟,臉上的表情差點沒繃住。一想到當初他斬斷半截面具時的淡定自若,簡直就是在啪啪打臉,誰能想到那白衣人隨手一劍,竟得到張相同的面具,一絲一毫,分厘不差。

  他正樂著,卻聽楚晉道:“我回客棧。”

  “還有,你若是再磨蹭,”他輕輕瞥過來一眼,看得聽夏一僵,“最後耽誤了時辰,你也別回來了。”

  聽夏一凜,急不可耐地跑了。

  在他跑得沒影后,楚晉才轉過身,向著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客棧在胥方城中央,但這條路卻通向城外,壓根不是去客棧的路。

  遠處,褐山掩在一片陰雲之中,烏沉沉的顏色似與夜色融為一體。那裡似乎少有人家,只有零星的幾盞燈,閃著微乎其微的光亮。

  楚晉逆著人潮,慢慢走到了路的盡頭。這裡已經是褐山的山麓,四方寂寂,杳無人音。叢山環抱,萬木郁蔥,萬家燈火被他拋之身後,於是天地之間只餘墨色。

  他在這眾生寂靜中,迎著月光,拾級而上。

  長階三十三級,末端伸進靜林深處,那邊枝葉繁茂,將月色也攔得嚴嚴實實,導致光線暗淡,稍不小心就會摔跤。楚晉當年剛來時,在這石階上吃了不少苦頭,暗地裡抱怨了千遍萬遍,恨不能在旁邊點上幾盞燈。

  燈最後沒安,反倒是自己先習慣了,之後哪怕閉著眼走也不會再摔。

  楚晉撥開兩側擋道的樹枝,心中默數著級數,就像從前做的千遍萬遍一樣。

  過了這麼多年,書院的石階倒是從來沒有修繕一下,階面磨得光滑,挨得也密,以至於他踏上去後,竟恍惚生出了一種年少時的感覺。

  三十三級台階說長也不長,等他踏上最後一級石階,卻無端停住了。

  按照舊時的記憶,撥開眼前這叢枝葉,便是褐山書院的大門,也是他這些年來刻意迴避、自欺欺人的身為質子的記憶。

  這些深色的葉子遮住了他的視線,也仿佛遮住了他的心。楚晉面無表情地站了一會兒,忽而轉身,沿著來時的方向走了回去。

  如今已是上元節,除夕已經過了十幾天,褐山書院門前的長明燈早該熄了。

  他又想起了什麼,自嘲一笑。

  也是,書院早已關門,多少年恐怕都沒有人會點一盞長明燈了。

  楚晉退了兩階,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

  緊接著,他覺得四周都亮了一亮,橘色火光自枝葉縫隙中透了過來,硬生生將冰冷夜色逼退三分,將來時之路也照得通明。

  楚晉呼吸一滯,怔了半晌,才回過頭去。

  他終於伸手撥開那叢心障。

  於是便見天地間,有人一襲白衣,點了一盞長明燈。

  燭火映得他面色微紅,眼底明亮,沖淡了眉目間倦意。褐山幾日前剛下過一場雪,雪色尚未化開,他披了一身素白披風,蹲在皚皚雪地里,雙手輕輕籠著燈芯處跳躍的那團火,似是為了不讓它被風吹滅了。這件小事,卻值得他凝眉斂目,近乎專注。

  聽聞身後響動,那人愣了愣,轉身看了過來。

  楚晉一言不發地與他對視,視線從他烏黑的發頂,落到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具,再到他緊抿的嘴唇。

  天地寂靜,唯余獵獵風聲。

  只是風平浪靜了多少年的心湖,一瞬間卻如有石子投湖,泛起陣陣漣漪,自此以往,再難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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