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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正是這個舉動,讓他得以換了個刁鑽角度看向深淵下方,這時落在他眼底的便不是朦朧的光團,而是一株株密密麻麻紮根于堅硬石壁上,有著諸多鹿角般的分叉枝椏的植物,極類珊瑚。
它們的體表鍍著熔岩色的流光,紅中透出銳利的金,那色澤如同實質,光是看著便會感到眼睛被刺傷的疼痛。
雲夢雖然真身是龍,可因為力量被封印了大半,看到它們時依舊覺得雙目隱隱作痛。
他別開眼,對還在觀察的眾人傳音:「到這裡看。」
雲不意的五感似乎被深海的死寂覆蓋了部分,對著深淵看了半晌也沒感應到什麼不對。
聽到雲夢招呼,他率先趕了過去,一到雲夢那個位置,心內就條件反射地罵了句:握草(一種植物)!
那片金紅色的珊瑚鐫進眼底的剎那,雲不意只覺得頭皮都炸開了,一點也不誇張,冷天道緊跟在他身後,正好瞧見他的頭髮像海藻團一樣散開,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是什麼深海貴物在那兒張牙舞爪地示威。
玉蘅落驚了一跳,他被秦離繁摟在懷裡護著,也炸了下毛:「阿意,你怎麼了?」
「沒什麼。」傳音術下,雲不意的聲音幽幽淌過每一個心頭,「只是看到了我的一生之敵。」
雲不意的一生之敵是什麼?
冷天道和秦方對視一眼:「濁雲?」
話音未落,兩人猛地加速,帶起兩道水流繞到雲不意身旁,看向深淵下的東西。
那些密集生長的珊瑚令秦方耳後暴起一片雞皮疙瘩,果然再美的東西,一旦數量過多並且無序堆積於某處,都會將原本的美麗扭曲異化成常人不忍直視的觀感。
「和我們以前見過的濁雲不一樣耶。」秦離繁搓搓手臂,「單看還挺好看的,多了就……噫!」
「外形不同,本質是一樣的,都是不可接觸、不可久留於世的污濁之物。」
雲不意的手蠢蠢欲動,靈力流轉,掀起螺旋狀的風浪,盤亘於深淵上方,像拉滿的弓弦,又似蓄勢待發的巨龍。
雲夢抬起手臂攔在他身前:「等等!這些『東西』給我的感覺,很像圍繞在建木樹根旁邊的那種力量。」
「嗯?」雲不意蹙起眉峰,「你確定?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害死過很多人。」
雲夢詫異地反問:「它不是建木自我防護的力量?」
「當然不是!」雲不意差點在海底表演一個三級蹦,「這種髒東西怎麼可能是建木的力量!你跟隨商雨規先生那麼多年,見他用過類似的靈力嗎?」
他的憤怒讓雲夢心中一驚,考慮到他可能也是建木碎片,再稍微琢磨他此時激烈的態度,雲夢的臉色也變了。
「確實沒有……」
細想想,那種力量侵蝕他的妖力,使他心性墮落,走上邪道,的確不可能是建木的靈力,反倒和海雲天、海瑛形容的怨祟之氣頗為相似。
「看來建木隕落之後,與其伴生的濁雲不僅被帶到人界,妖界也早受侵襲而不自知。」冷天道踱步至雲不意身旁,凝視深淵下的「珊瑚」,眸光幽深。
「照那兩位鮫人的說法,鯨骨珊瑚——怨祟之氣真正的來源恐怕並非鮫人死後的執念所化,或許有那麼點原因,但更重要的因素,應該是濁雲的影響。」
秦方看向雲不意:「阿意,淨化一下?」
雲不意點點頭,抬手示意眾人退開,體內靈力澎湃,極速運轉,在壓縮到極致一點後驟然迸發,千萬道靈光如旭日初升的光線湧向四面八方,硬生生將海水都排空,在海底製造一片空曠地帶。
但下一秒,巨浪攜著磅礴之勢洶湧倒回,猶如天傾地陷、泰山崩頹,悍然衝進稜角崎嶇的深淵。
「轟——」
天地間只余這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仿佛神話時代的迴響與呼號,回震在寂靜的深海,餘波甚至在海面上掀起滔天浪潮。
冷天道腦海一震,恍惚間仿佛被拋進久遠前某個時刻,被迫面臨此生最痛的一幕。
無窮無盡的絕望自靈魂深處席捲而來,伴隨著體內暴沖的靈力,將痛苦到無以復加的他撕成碎片。
那一瞬間,他不能分辨死亡到底是逃避亦或解脫,只覺得魂魄永陷長夜,而他寧願再不甦醒。
可冷天道一眨眼,又好好地站在原地,眼前是雲不意的背影,清瘦而挺拔,周身震盪著翻滾擰動的波濤,卻分毫不能近他身,他似一株紮根於浩劫中的龐然巨樹,眾生皆在他蔭蔽之下,山河無恙。
冷天道來不及想更多,雲不意空前強大的淨化之術已經全力施展。
剎那間,海與天再度顛倒傾覆,日月從海上墜落,星辰拱衛在側,猶如傳說中的滅世浩劫降臨人間。
鮫人不再吟唱空靈的曲調,他……不,他們手持鉤月般的彎刀,隨漫天星海奔赴無人知曉的戰場。有旗幟飄揚在激昂的鼓聲之中,定眼細看,卻是一片漫落的星宿,被長槍帶往前方。
這近乎恐怖的力量還未沒入深淵,裡面生長的怨祟之氣便被迫甦醒迎戰。
它們脫離石壁,彼此粘連融合,形成一帶赤金色的熔岩般的光輝,遠遠望去如同一條火燒的脊骨,又像滿弦的弓,一道道祟氣被弦上磅礴的力道送出,與雲不意的法術正面相抗。
雙方短兵相接之際,雲不意確定那就是濁雲,無論它們外表的如何變換,又摻雜多少雜質,那種骯髒污濁的本質都無法改變、無法隱藏,對於雲不意而言,清晰得如同暗夜荒野上熊熊燃燒的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