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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將搗碎的藥材倒入小石磨二次碾磨,淡淡道:「我醫術不精,你這腿我是治不好了。」

  男人一聽就急了:「琦大夫,您可是我們愈都醫術最高明的人了!您……您不能放棄我啊!我的腿還要留著幹活兒養一家老小呢!」

  「別急,我的話還沒說完。」老婦人示意他稍安勿躁,「我治不了你的腿,有人治得了。」

  男人一愣,剛要問是誰,就見她沖門口揚了揚下巴:「喏,人來了。」

  話音未落,木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雨水打在傘上的輕響伴著腳步聲傳來。

  男人忙扭頭,正好看見少年抬起傘面,露出一張淡漠的臉,眼神中帶著看盡世事的平和,氣質沉穩,如靜水流深。

  「琦姨,我回來了。」少年向老婦人打過招呼,視線順勢落在怔愣的男人身上,從他微弓的肩膀挪到略略佝僂的背,再到曲起的腰和無法彎曲的腿,眼睛微眯。

  只這一眼,男人就有種被他的目光剝開皮肉,從骨到血通通看了一遍的錯覺,一時毛骨悚然,鵪鶉似的縮起來。

  被喚作琦姨的老婦人終於露出笑臉,向少年招招手:「不意,過來幫他瞧瞧他的腿。」

  雲不意走到廊下,將收起的傘立在門邊,挽了衣袖蹲下,屈指輕敲男人的腿。

  男人褲腿上沾滿了水漬和泥點子,看到他乾淨白皙的手,下意識就想躲避,有點自慚形穢的意思。

  雲不意卻鉗住了他的腿,輕斥一聲:「別動。」

  男人瞬間僵住,連呼吸都屏住了。

  雲不意的手指在他膝蓋上下幾處位置或輕或重地按壓,有些地方男人沒感覺,有些只是稍微一碰他便齜牙咧嘴,疼得頭皮都快炸了。

  一番檢查過後,雲不意起身用雨水淨了手,垂眼不疾不徐地說:「這是勞碌病,平常用腿過度,膝蓋磨損嚴重,根治的辦法只有投胎。」

  男人:「……」

  事實是這麼個事實,但你真沒必要說得如此直白。

  好好一個漂亮孩子,怎偏偏長了張嘴!

  男人心裡憋著氣,但被雲不意的目光一掃,半句抱怨都吐不出來。

  雲不意用手帕擦乾指間的水漬,繼續說:「根治不行,但若只是緩解疼痛,不難。」

  說著,不等男人反應過來,他便坐到琦姨身邊,提筆寫下一張藥方。

  新藥方遞到男人手裡時,男人還有些怔怔的,不敢信又不敢說不信,只得求助地看向琦姨。

  見琦姨微笑點頭,他才半信半疑地收下藥方。

  「那……多謝小先生了。」男人連道謝都比平常謹慎,「請問診費……」

  「不用了。」雲不意擺手,「我又不是什麼當世神醫,不會治疑難雜症,頂多給人治治頭疼腦熱,開點止疼的藥,算不上厲害大夫,不配收診金。」

  男人張了張嘴,不知所措。

  雲不意慢條斯理地擱筆:「若是這藥方你用著不錯,別藏著掖著,替我傳揚一二,就當是給我的回報了。」

  「誒!」

  這句男人聽懂了,他高興地跳起身,連腿疼都忘記了。

  「謝謝小先生!謝謝!」

  男人千恩萬謝地拖著病腿離開。

  「又不收錢?」琦姨繼續碾藥,「不覺得太浪費自己的醫術了嗎?」

  「我這半吊子醫術算什麼醫術?」雲不意幫她搗藥,低垂的長睫掩去眸中思量,「若是讓我師父知道我給人看這種小病也要收取報酬,他怕是要將我逐出師門了。」

  琦姨問:「這麼嚴格,你師父是當世哪位神醫?」

  雲不意一笑,避開了這個問題。

  不是他不想說,而是說不得。

  今年是元安帝十二年,距離他師父成為他師父,還差足足二十年。

  ……

  二十年後,諸侯亂國,天下四分五裂,各路兵馬混戰,打成了一鍋粥。

  雲不意是出生於亂世的孤兒,被師父雲長生撿回去養大,手把手教導詩書禮儀、為人處世之道,以及醫術。

  但云不意天資愚鈍,什麼都只學了一點皮毛,遠遠達不到出師的水平。師父倒是不嫌棄他蠢笨,反而偶爾會感慨,他慢一點長大也好。

  後來天下大亂,南邊有一支自稱義軍的隊伍崛起,他們很快統一了南方的數座城池,包括雲不意與雲長生生活的愈都。

  直到那時雲不意才知曉自己的身世,他不是孤兒,是義軍首領常諳的獨子。

  他的師父也並非名不見經傳的鄉野大夫,而是常諳的結義兄弟。

  義軍原本應該有四大頭領,他們分別是雲不意父親、雲不意師父、雲不意舅舅和雲不意剛出生時認下的義父。

  可惜雲長生在義軍組建之前,就因為理念不合跟常諳三人分道揚鑣,哪怕常諳為他留了一個頭領位置,他也到死都不曾接下。

  常諳占領愈都後,雲不意這個與他失散多年的兒子不得不回到他的身邊。雲長生也只能為了雲不意回歸義軍,歷經數年奔波混戰,最終和義軍眾人一起,戰死在最後的戰場。

  但其實那一場仗他們是可以贏的。

  如果常諳的舊傷沒有發作,如果雲不意的舅舅沒有因為敵軍謀士是自己的舊識而手下留情,如果雲不意的義父沒有因為對雲長生關心則亂而中計身亡,他們本可以贏的。

  奈何一步錯,步步錯,終至無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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