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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不意默默低頭,心虛地說出馬後炮式言論:「……確實,我以前也是這麼認為的。」
夢先生看了看他,忽而唇角微彎,露出一抹極淺淡的笑容。
那是在他身上看見了熟悉的身影,而不自覺流露出的懷念之色。
雲不意有點不自在,所幸玉蘅落開口引走了他的目光。
「既然仙界本不存在,為何流言傳了這麼多年,甚至鬼界也被李代桃僵這許久?」
「仙界不在,仙人死絕,但後者留下的那些血脈還在。這個謊言原本是他們用以勸慰自己的工具,奈何他們活得太久,而人族壽短,如此一代一代傳揚下來,謊言就變成現實了。」
倒茶聲截斷了部分話語,夢先生放下茶壺,接道:「再加上後世修行者執著追尋著成仙之法不得其門,只好用同樣的謊言自欺欺人。謊話被一層層加固,終究模糊了真假的界限。」
「他們卻不知,他們無法成仙不是因為實力不夠,天資不足,更不是因為他們走錯了路、選錯了道。真正的原因,是神話時代結束之後,仙路已經斷絕,天道不允許有人再走這條道,為此做再多努力也是無用功。」
冷天道梗塞無言。
雲不意追問:「仙人為何會滅亡?」
「誰知道呢。」夢先生道,「或許是因為仙與神命運一體,生死同往。又或許是因為別的。年歲漫長,答案早已無人知曉。」
雲不意默然。
他想起秦方說過,他和秦離繁是仙人之後,在仙界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最近十幾年才來到人間。
那時雲不意半信半疑,仙啊神的,對他而言畢竟是過於遙遠、虛無縹緲的傳說。
現在想來,秦方這話半真半假。真的部分在於他的確是仙人之後,假的則在於,他從前並非生活於仙界,只是在先人的墳塋里苟且偷安罷了。
雲不意仔細思索,發現秦方過去說的很多關於家和家人的話語,此刻都變得細思恐極。
他說他的父親熱愛挖墳掘墓,說仙界死氣沉沉不如人間鮮活,說曾有一段時間自己見的死去的生靈比活物多得多……
很多未曾深究的細枝末節、隻言片語,都在此時匯聚成清晰的線索,為仙界是墳冢這個可怕的真相添磚加瓦。
而更可怕的是,林葳的家,那座有松風明月、紅梅白雪的昏雲山,也在這座墳墓里。
這就讓雲不意不得不發散思維,去聯想他創造的那門復生邪術究竟從何而來,他一直傳播這門術法的目的又是什麼。
會不會是想借那些驚才絕艷之人的手完善邪術,或者從茫茫人海中找到能夠成功施展邪術的人,利用他們,做些救活愛人以外的驚世駭俗之事?
雲不意越想越覺得渾身發毛,只能強行壓下雜念,問道:「那仙冢怎麼走?」
聞言,冷天道看了他一眼,震撼的情緒都被突如其來的笑意沖淡不少。
他這話問的,可真樸實啊。
夢先生忖了忖,擱下茶杯:「我知道仙冢在何處,可以為你們帶路。但我有一個條件。」
「買情報的費用?」雲不意脫口而出的同時戳冷天道掏錢袋,「儘管開價,我們不差錢。」
夢先生微笑:「我不收錢。我只要你們帶我一起進入仙冢。」
「為何?」玉蘅落謹慎地問。
「我自有我的目的,總歸於你們無礙,也於天下無礙。」長風呼嘯,夢先生伸手接住一片落葉,「你們可以慢慢考慮,我不著急。」
他確實不急,畢竟已經為此等了數百年。
「不必考慮了。」雲不意道,「我們答應。」
無論如何,仙冢是必須去的。不僅為了抄林葳的底,也因為秦方和秦離繁現在就在那裡。
秦方說秦離繁是被他父親擄走,而他的父親一直生活在「仙界」。不用想也知道,他那位「父親」也是個危險的怪胎。
得,本以為是分頭行事,沒想到最後依舊殊途同歸。
雲不意能想到此節,冷天道與玉蘅落自然也跟明鏡似的,對他的決定並無異議。
玉蘅落仰臉看了看天色,已經是夜幕四合。
「那我們明……」
「此行宜早不宜遲,我們立刻出發。」夢先生利落起身,眼神朝遠處飄,「我倒是不著急,只怕耽誤了各位的行程。」
說完,這位「不著急」的朋友率先邁開了腳步。
雲不意:「……」
冷天道:「……」
沒能把話說完的玉蘅落:「……」
您但凡走慢一秒,我們都信了你的邪。
……
枯樹林內靜湖畔,秦方從早上坐到黃昏,又等到月上中天,等那一彎纖細得幾乎看不出形體的月亮灑下冷冷光輝,照徹一片死寂的湖水,方站起身。
乍然寒風吹拂,四周迴蕩著萬鬼嚎哭般的哀聲,湖面終於泛起褶皺,漣漪一層疊著一層向四面八方擴散,偌大的湖泊登時化作漩渦。
漣漪絞碎了水中倒影。
「希望這次可以順利進去。」
秦方喃喃著,突然變臉,一反常態的不冷靜,咬牙切齒道:「臭老頭,你最好還未對我的離繁做什麼,否則,我非把你的骨頭一根一根拆下來不可!」
說話間,他縱身跳進漩渦,像個入水的秤砣快速沉底,眨眼便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