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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做就做,他將主枝探出瓷盆,游弋到女屍頭頂,避開那朵令他作嘔的花,運使靈力,渾身泛起翡翠般的清光。
寧唯萍原本正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麼,看到手上的枝條變了顏色,便饒有興味地盯著發呆。
彼時,雲不意已發動技能,心神沉入女屍早已沉寂的意識,入目所及,是一片意料之中的黑暗。
然而黑暗不過是一張薄薄的帷幕,他輕巧揭開之後,底下的真實便表露出來。
那是一幕幕連環畫般定格的景象。
殘陽如血,籠罩著山水之間寧靜的村落。
黑瓦白牆的民居在田地間錯落分布,狗尾草從路的一頭長到另一頭,遠遠望去,正好與炊煙交錯相銜,將整座村子勾勒成棋盤狀,有一種深沉古樸的韻味。
村路上,村民們結束一天的勞作,吃罷飯,紛紛提著燈籠走向村中央的戲台。那裡燈火通明,戲班的人在帷幕後穿梭忙碌著,主演的花旦在台上試唱,手扶水袖,仰頭望天。
在這一派寧靜畫面之上,是一蓬烏黑厚重的陰雲,一道道猙獰可怖的閃電。
與此同時,地下浮起巨大的鬼面陣法,和黑雲上下圍攏,將整座村子包裹定格。
那濃妝艷抹的花旦掐著修行者的指訣,試圖在陣法發動、雷電劈落之前撐開屏障阻攔,可到底遲了一步。
雷海如雨如瀑般落下,精準劈在每一位村民身上,將他們從身體到靈魂徹底擊碎。
鬼面張開巨口,吞噬掉這些骨血混合的碎片,將其中蘊含的因果剔除,濃厚的生命力則導向未知的遠方。
那些被剔掉的因果無處可去,便在原地化成了新的桂村,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皆如從前。村民的幻影生活其間,同樣一如往常。
花旦在這個新的桂村中醒來,卻也奄奄一息,沒有幾日可活。
她艱難地撐起身,「哇」地吐出一口血,正好噴在身前悄然出現的青色衣角上。
衣角的主人彎腰,一隻素白修長的手抵在她眉心,將一粒種子緩緩按進去。
於是她眉間出現了一點硃砂痣,鮮艷如血。
再往後,花旦被換上青色衣裙,抱到這座石台上,已是瀕死之態。
將她抱來的人走得毫不猶豫,也依舊看不見他的臉。
半晌,氣若遊絲的花旦沒有睜眼,卻用盡最後的氣力伸手按在眉間,指尖用力,摳出那枚尚未生發的種子。
而後,她將一枚青色的種子種進鬢角。
連環畫的最後一幕,是她化為實質字句的深切執念——
願善惡有報,天道有眼。
願桂村常在,故人康健。
願……
願有機會,為我故友,唱完那折《談風月》。
……
善惡有報,天道有眼,所以兩張古符封了桂村劫難。
桂村常在,故人康健,所以世人看了將近三百年的新桂村,假村民。
為我故友,唱完《談風月》,所以在最扭曲的死後幻夢裡,花旦仍在戲台上唱獨角戲,台下的座位旁放滿了燈籠。
可是兩個月前,假村民們忽然一夜之間全部「死於非命」,官府給出的解釋是他們修了邪術,咎由自取。
桂村村民的第一次死亡無人知曉,第二次死亡被潑了滿身髒水。
於是現在,這裡只剩下了兩個空殼。
白天寂寥的空村,晚上詭怖的噩夢。
《談風月》沒有一個好結局,原來現實也是。
第十九章
女屍的執念看完了,雲不意緩了好一會兒才平復心情,將自己看到的場景一一描述給秦方幾人聽。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寧唯萍,她撫摸著腕上的枝杈喃喃道:「原來那花是她自己種的,為了留下這個夢,讓世人有機會知曉這段過往嗎?那僱傭我照顧浮羽花的人是誰?那個不知道自己的種子已經被替換的幕後黑手?」
雲不意默默點頭:「或許吧。真正的桂村已經毀在兩百多年前,新的桂村雖然還在,卻不知被藏到了什麼地方,她……這位姑娘的執念中並沒有相關畫面。」
見他情緒低落,冷天道屈指輕敲他的主莖,纖瘦的指節如敲磬的玉槌,如細雨輕巧落下,帶著淡淡的安撫意味。
雲不意扭身看他,想了想,把主枝縮回瓷盆里,只露出一截纏在他指間。
秦方沒有注意到這二位的小動作,正掐指運使尋物咒,皺著眉換著法子找。
少頃,他頭也不抬地問:「阿意,新桂村長什麼模樣?」
雲不意蔫頭耷拉腦窩在冷天道手裡,聽到這話,稍微打起精神,向他描述桂村的樣子。
黑瓦白牆的民居,長滿狗尾草的田間道路,村中央精緻漂亮的戲台……
雲不意口才好,小嘴叭叭的一開始說就停不下來,最後將村民種的作物收成不太好都講了,越講越精神,沒那麼懨懨的。
冷天道恍然,原來轉移他注意力是這麼簡單的事。
一旁的秦離繁並指作筆,用靈力勾線,在半空照著雲不意的描述勾勒出桂村的大致輪廓。
冷天道原本正走神,冷不丁回頭看見這一幕,在心裡稱讚秦離繁畫工不錯,而後一轉眼,就發現玉蘅落和寧唯萍都盯著秦離繁畫出的桂村發呆。
雲不意和秦方自然也察覺到他們神情有異:「你們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