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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小英的姑娘連連點頭:「是是……」
見小英一臉緊張,阿雅反倒笑了:「我說的,你都聽好了就是了,緊張什麼。正好,湯端出去了,咱們可以稍微清閒一些了,你也別總那麼緊張。」
「阿雅姐,怪不得我緊張呀!我在家裡時也做一大家子的飯,可總是手忙腳亂的。現在到了食堂里,要為更多人服務,還得跟別的廚娘協作,想想就更忙亂了。事實也是這樣,也就是阿雅姐你來了之後,才不那麼亂!說起來,姐真的厲害,做飯手藝好,切菜洗菜特麻利!」小英看著阿雅,一臉小迷妹的樣子,「你丈夫和孩子一定很幸福!」
聽著小英前面的彩虹屁,阿雅還有些受用,可最後一句,「你丈夫和孩子一定很幸福」,卻直接讓她沉默了。
阿虎生前的確愛吃她做的飯;和孩子們分開前,他們最愛的,也是晚上只有一個時辰的全家聚餐時光。
小英說的沒錯。
可是,她高超的手藝又是怎麼來的?
在畫了大餅、放了鴿子、取了阿虎性命的主人,只要做飯稍微多放了一丁點鹽……以為阿雅就會挨打嗎?不,第二天還要阿雅繼續幹活呢,打壞了找誰做飯?
孩子白天都關在主人家,和別的奴隸兒女一起接受「你們是天生奴隸,要忠於主人」的教育,於是成年奴隸就有了軟肋。
只要阿虎和阿雅做的稍稍讓主人家不滿意了,小晴和小空一整個白天就會沒飯吃,還要罰站,更可惡的是,主人還會強迫其他奴隸的孩子去打他們——哪個孩子沒打到讓小晴小空嗷嗷叫的程度,打人的孩子就要挨管教的打。
被身為成年人的管教打,結果多半是皮開肉綻。所以,為了避免自己的痛楚,這些孩子會變本加厲地打那些「受罰」的孩子,讓他們皮開肉綻,自己就不用了。
懵懂的年齡哪懂得這管教制度的險惡之處?從小就當奴隸的父母,又如何懂得疏導受傷的孩子?很多被打的孩子,心頭只剩下了恨:恨平時玩得好,打起自己卻跟仇人似的小夥伴,恨不留情面的管教。
還恨「犯了錯」,卻讓無辜的自己代替受罰的父母。
他們當然不知道,唯一值得憎恨的,其實是萬惡的蓄奴制度。
阿雅出神,她記起了這樣一天。
主家有個貴族老頭,腿腳不好。本是個含飴弄孫的養老年紀,偏偏這老頭還特愛折騰,大園子裡的小輩上什麼課、兒子做的什麼生意,乃至下人工作用不用心,他都閒不住。
這就苦了園子裡的下人了,要八抬大轎,把這老頭在院子裡的大小建築之間運來運去。當天負責修建花草的阿虎,活干到一半,就被叫去抬轎子了。
在晃眼的陽光下曬了一個上午,都沒喝上幾口水。頭昏眼花的阿虎在抬轎子時,沒注意到路上的一枚小石子,趔趄了一下。
轎子抬得平穩,那老頭本來在轎子上都快睡著了,阿虎這一趔趄,雖然沒把老頭摔了,但攪了人清夢,那老頭在轎子上大發雷霆。
阿虎「犯了錯」的代價,就是第二天,當時只有七歲的小晴、小空,要被同一個園子裡的奴隸子弟小夥伴輪流揍。
那一天晚上,還不知道明天迎接自己的會是怎樣的腥風血雨,阿雅、小晴、小空三人,坐在地下世界的家裡那張破爛不堪的桌邊,等著阿虎回家。
但阿虎卻一直沒有回來。心急如焚的阿雅,擔心丈夫出了什麼意外,卻又不願在孩子們面前表現出來。她只能溫柔地安慰他們:「主人家要在園子裡再造一座屋子,把爹爹叫去幫忙了。小晴,小空,乖啊,先睡覺,明天就能見到爹爹了。來,娘給你們講個故事,從前有座山……」
確認孩子們睡熟了,阿雅叫上鄰家大姐,兩人匆忙出門,最後在地下世界一條叫做「苦海」的河邊,找到了淚流滿面、不成人形的阿虎。
「苦海」之所以叫苦海,是因為許多看不到希望的奴隸,就從這裡跳下去,了卻苦難的一生。
若是不跳……孩子們會不會因為挨打,而憎恨自己這個當父親的呢?
若是跳了,阿雅一個人要養活兩個可愛的孩子,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阿虎徘徊在苦海邊許久,終究還是沒有跳下去。
阿雅的眼裡隱隱有淚花閃過,陽光透過廚房的大窗,照在備餐桌上一個缺了角的青瓷碗上,反射在阿雅的眼裡。
藍色的光映入眼帘,讓阿雅恍惚間看到了一扇淺藍色的窗簾,上面還繡著一排乾花……
「阿雅姐,阿雅姐,你怎麼了?」耳邊傳來小英的聲音,將阿雅的思緒拉回到了當下。
另一口空著的大鍋,已經端到了灶台上,梅子和另一個廚娘正在往裡面倒水,準備煮下一鍋菜湯。
阿雅這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連忙拍拍腦袋,抱歉地笑道:「嗨,不小心想到了一些往事……」
小英比之前更加手足無措了。她記得,阿雅姐剛來食堂工作時,瘦得像一根麻杆,仿佛風一吹就要倒了,一看就吃了很多苦。提起家人,她的眼神變得迷離,難道說,她的家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