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頁
類似的記憶,阿福還有不少。比如記憶里清甜的西瓜永遠吃不完;堂屋角落裡神秘失蹤的羅漢床下,永遠擺著幾個大大的西瓜;比如剛學會走路時,一出門總會被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絆倒;還有離開家門不遠處一條寬寬的河……
稍稍長大一些,和爹娘或者姐姐說起這些記憶碎片,他們要麼說自己記憶錯亂了,要麼家裡的幾個大人、半大人說法不一。
「約莫九歲那年發生的一件事,算是我第一次真正懷疑自己的身世。那年,姐姐已經到了可以嫁人的年齡,自然有人上家裡來給說媒。」
想起撿到兩個男孩前後,喬家父母對女兒的區別待遇,黎凡歸的心揪了一下。
果不其然,媒人給十五六歲的喬香介紹的,是個三十歲的外村老鰥夫。此人娶過三個老婆,一個生孩子時難產死了,一屍兩命,第二個懷著孕就生病了,老鰥夫也沒好好給找醫生看,生下孩子來沒多久也病死了;一年前新娶的那個,一邊懷著老鰥夫的孩子,一邊照顧著前一任留下的嬰兒,卻還要被老鰥夫打。
據說在家裡被打得厲害,這第三任實在忍受不了,趁老鰥夫外出鬼混,大著肚子就跑了。老鰥夫使人去她娘家,也找不著人,找了一陣子一直沒消息,便不了了之。
這種有暴力傾向的男人,對於對美好生活還有憧憬的喬香來說,絕對不是良配。
但喬家父母卻恨不得早點把喬香嫁給這個人,只因為他是當地村裡的首富,家裡有佃戶,還有下人的那種,比起喬家這種自耕農好多了。
更重要的是,只要能娶到喬香,老鰥夫願意給喬家一大筆禮金。
禮金是什麼?是喬家兩個小子未來的老婆本!是喬家老兩口以後養老的本錢!
至於女兒嫁過去之後,會不會像前幾任媳婦一樣被打、被欺負,就完全不是喬家這老兩口願意考慮的問題了。
當然,到底還是要在她嫁過去之前和她說一聲的。
在阿福的記憶里,那個對父母向來逆來順受的姐姐,第一次對父母的決定如此抗拒。
那天晚上,她哭喊得比誰都大聲,而朱大娘「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的叫罵聲,和喬老叟的木板子重重打在肉上的「啪啪」聲,卻蓋過了姐姐的哭泣。
第二天,姐姐破例沒有早早起床,給全家人做早餐,而是在屋裡哭泣。
朱大娘也破例沒為此罵女兒懶蛋,而是自己給全家人燒了早飯,但姐姐一直沒出來吃。
聽到喬香在屋裡不住地哭,九歲的阿福想起姐姐平日裡對自己和阿貴的親切模樣,便敲開姐姐的房門,想問姐姐到底怎麼了。
「姐姐,你餓了嗎?惹爹娘不高興了,他們不給你吃的嗎?」說著,小阿福從胸前衣袋裡掏出半個硬邦邦、髒兮兮的麵餅,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嘿嘿,他們都沒看到,我偷偷留了半個餅子,你吃……」
喬香的眼淚啪嗒啪嗒掉在地上。她無奈地看著還知道關心她的大弟弟,卻沒有接過那個餅,而是呆呆地盯著小小的窗外,自言自語道:「阿福,為什麼你們來了,我的生活就變成這樣了呢……我小的時候,他們寧願把你放在張姨那裡養兩年,給我的吃穿用度也是最好的。」
見阿貴似乎對故事裡的「張姨」表示困惑,阿福又解釋道:「那時候我才知道,爹娘對姐姐的說法是,我出生頭兩年,是在鄰居張姨家養大的,因為她太淘氣了,爹娘根本沒法分心照顧我。這也許能解釋我小時候的那些記憶,那羅漢床可能是張姨家的,西瓜也是張姨買的……可我問他們的時候,為什麼從來沒告訴過我有關張姨的事情呢?一會兒說羅漢床賣了,一會兒說是親戚家的,為什麼就不能告訴我,那就是張姨家的?」
人生中充滿了這麼多不合理的點,所以阿福在聽關大叔說起他們兄弟二人的身世後,並沒有太過驚訝。
三人一路聊著一路走著,沿途遇上的怪物,全給黎凡歸解決了,都沒給兩個菜鳥鏢師露一手的機會。
黎凡歸也不想讓他們有展示本事的機會——都要親人團聚了,可別一個不小心,倒在黎明到來的前一刻。
進入黑蛇鎮地圖,黎凡歸先帶著兩人去了瓜田。那老瓜農和洪生看上去都是知分寸的人,和袁奶奶也很熟悉,還是讓熟悉的鄰居先給老人報個信為好,以免貿然拜訪,導致老人喜出望外,樂極生悲。
老瓜農看到阿貴便愣住了,忙拉過剛從老太太家裡回瓜田裡的洪生。
父子倆和兄弟倆大眼瞪小眼良久,洪生才對阿貴喃喃道:「你的眼睛跟老太太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老瓜農也不禁稱奇:「洪生,老田走得早,你沒多少印象了吧。另外這位兄弟,臉盤子簡直就是老田的翻版啊!」
感嘆完了,老瓜農本想再派洪生帶兄弟倆去老人家,想了想,還是決定親自去。萬一老人情緒波動太劇烈,多一個熟悉她的鄰居在,也更好處理一些。
來到袁奶奶和瓜農家所在的一排住宅前,阿福突然頓住了腳步,怔怔地盯著小巷對面的一條小河看了許久,又用腳底板摩挲著地面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好像在感受這蕭索小鎮獨特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