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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音空靈優雅,決計不像是雅園裡的琴師所彈奏。

  他的琴本就是閔湘教的,當時閔湘對他說,彈琴就要跟從自己的本心,在技巧圓融之中,須有感qíng。感qíng充沛時,琴便有了生命。

  而這個感qíng,自然不能只是局限在自己身上的自己的小世界裡的感qíng,對山川的閱歷,對人生的見解,對人世的理解,對上下歷史的明晰,如此種種,組成自己的心胸和大感qíng,便才能有更廣闊的琴音。

  閔長清的琴聲戛然而止,他閉著眼睛坐在那裡。

  也許是閔湘對他的影響太深了,他從第一眼看到閔湘時,就知道自己是他的影子,於是就憧憬著他,愛慕著他,愛他的一切,他的一言一行,他的喜怒哀樂,這份感qíng已經深入骨髓了,或者是受他的影響已經深入骨髓。

  他閉著眼坐在那裡,像是一個劍士,在參透更深的劍理。

  突然,有人接近了他,將他從他身後擁抱住。

  閔長清沒有睜開眼,輕聲說,“夏大哥,我只是一個影子,你明白嗎?”

  夏長崢就在他的身後,堅定地擁抱著他,“沒關係,無論是什麼,我都會陪你。”

  閔長清睜開了眼,側頭看夏長崢,夏長崢的眼瞳幽深,卻只映出他的身影。

  閔長清這一晚隨著夏長崢一起回了三水巷子家裡住下。

  兩人躺在chuáng上,閔長清問夏長崢以前的事qíng,夏長崢說,他是家裡的庶出,出生沒多久,母親就過世了,自己跟在奶奶身邊,六歲時候就開始習武,後來十二歲選入皇家衛隊裡,然後被齊王看中了,他就跟了他,慢慢地成了侍衛隊長,一直至今。

  他沒有什麼可說,閔長清側頭看他,夏長崢也看向他,握著他的手捂在手心裡,閔長清問,“你奶奶呢?”

  夏長崢道,“十歲時候過世了。”

  閔長清沒有再問他的其他家人,而是說道,“我沒有太多小時候的記憶,不記得父母兄弟姊妹,只記得那一年很冷,一個人坐在街上,又凍又餓,是吳相救了我,讓一個老僕人帶我去了一個有溫暖火爐的地方,我後來知道是因為我長得像大哥,所以被吳相救了。不僅是我,還有另外兩個像大哥的孩子,有一個在一年生病死了,就只剩下了我。我只記得我姓閔,或者是名叫敏,因為有記憶別人叫我小敏,我將這事和大哥說了,他就為我起了名字,長清是嵇康的琴曲名,大哥說適合我,於是我就叫閔長清了,那時候我還小,大哥才八歲,我才六歲,當時我什麼也不懂,有些傻,大哥從沒有嫌棄過我,知道我喜歡彈琴,就教我彈琴,還送了我他最喜歡的琴,另一個長得像大哥的人,大哥想來並不知道他,吳相沒有讓他見他,我心裡其實是自私的,所以我也沒告訴他,他還有另外一個替身,大約那個替身沒有我長得像大哥,吳相也就沒有太培養他。我是作為大哥的影子而生的。我從最開始就知道。我本不知道吳相為什麼要為大哥準備影子,不過,後來吳家的事,就讓我明白了吳相不過是在未雨綢繆。他那時候位極人臣,卻已經明白自己家裡會出事。他好像一直就知道,所以告訴我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要一心想著大哥,我是為了他才活著的,不然,我早就死了。”

  他說完,並不悲切,甚至帶著淡淡的輕鬆。

  能說出來,他覺得輕鬆多了。

  這是他第一次對人說自己的身世,而且說出了吳家的秘辛,但是他是相信夏長崢的,所以能夠對他講出來。

  而夏長崢也沒有辜負他,他將他摟到了懷裡來,輕聲道,“你在我的心裡,就是你,不是任何人。閔公子已經不需要替身,不需要影子。你以後就做我的長清,可以嗎?”

  閔長清在他的懷裡點了頭。

  他其實渴望著,渴望著自己解放開來,成為他自己。

  ☆、番外

  番外之十四歲的魏頤

  五月初,天氣已經漸漸炎熱起來了。

  容簡被皇帝派作了欽差去了西北邊境視察邊關防城的修繕事宜,他走時,將容汶英也帶去了,說是要讓他去看看邊關風貌長長見識和心胸。

  容汶英要去,小如兒便也想去,容簡想這一路不會有甚麼危險,雖然不免吃苦,但是孩子吃些苦也有些好處,所以,他最後也把小如兒帶在了身邊。

  因為行程不急,他們四月出發,大約要九十月才回京城來,王府里就只留了閔湘在。

  容簡本是想將閔湘也帶在身邊的,奈何閔湘不願意去,他要開一家皮貨鋪子,在準備此事。

  而且他以前顛沛流離過,所以打心裡並不喜歡路上的顛簸,就不願意去。

  容簡想到他身體不好,路上雖然行程不著急,但也免不了旅途勞頓,也就不讓他跟著了。

  容簡沒在王府,兩個小孩兒也不在,閔湘就更閒了些,對鋪子就更上心,甚至會經常去鋪子裡坐一坐。

  他的擇木書鋪,因為開得大,又會賣一些難得的書,在京城裡已經頗有名氣。

  正是端午前一天,商鋪東家都要給掌柜夥計們過節銀錢,又要送些禮品,這也是商行規矩。

  紅包是早就準備好的,這一天一大早,他就親自帶著僕從去送了,還送了王府里做的粽子和鹹蛋。

  掌柜和夥計們都前來對他道了謝,大家齊聚一堂,也正好聽閔湘訓示幾句話,閔湘說了幾句鼓勵的言語,就並不多說了,讓大家下去做事。

  比起是純正的商人,他身上還帶著很重的書生氣,所以對待下面做事的,倒並不苛刻,雖然按照規章來,卻也並不愛訓人。

  閔湘處理好了事qíng,一時也不想回王府里去了,就在書鋪里看起書來。

  夥計為他端了一把椅子,他就坐在書鋪靠裡面位置翻看新刊印出來的地理風物誌,外面陽光漸漸烈起來了,書鋪里倒還是很涼慡的。

  閔湘看得入迷,當被人踢到了腳的時候,他才從書的世界裡回過神來。

  抬起頭,只見是一個面白如玉,桃花眼的少年,實在是俊俏得讓門外陽光也失色。

  看到這個少年,閔湘就愣了一愣,他幾乎在瞬間就知道了他是誰。

  因為他和他的姐姐長得太像了。

  魏頤是個喜歡看書的,再說,在家裡,除了看書,也沒有別的娛樂,所以對書的需求量極大,擇木書鋪,是他很喜歡逛的地方,因為這裡的書比較全,而且還有不少珍本,雖然價格相比起小書攤來要稍稍高些,但是這裡環境好,在他有錢的時候,他也就不在乎那高一些的價格了。

  進書鋪,他就直奔地理風物雜記這一類書的書架來,別的都沒注意。

  因為看到了自己喜歡的書,他歡喜地將書拿到手裡,又看到了另一本一直想要的書,一時沒注意,就踢到了坐在一邊椅子上的人的腳。

  魏頤趕緊往後退了一步,也朝這人看過去。

  這人也抬起頭來看向了他。

  魏頤看到此人就在心裡贊了一聲,心想這人真是一副好相貌,面白無須,丰神俊秀,一雙眼如墨如煙。

  魏頤對他點頭一笑,道,“這位公子,剛才抱歉了,不小心踢到了你。”

  閔湘笑著搖搖頭,說,“沒關係。這邊的書,看的人一向少,沒想到你這麼喜愛,倒是和我有緣,我也愛看這類書。”

  魏頤道,“小說話本,看的人多,不過我覺得風物誌更有意思一些。像我這樣,足不出京城,也正好能知曉別的地方的風土人qíng。我覺得很好。”

  閔湘道,“這和我倒是相似,我喜歡知曉些各地風物,卻並不是那麼喜歡旅行,看這些書就正好了。”

  魏頤道,“你不喜歡旅行嗎?我倒很想出門走走呢,不過我還小,家裡是不會允許我出門的。”

  閔湘道,“我如你這般大的時候,也是想過要游遍天下的,後來真出去到處走一遍了,就再不樂意出門了。”

  魏頤很奇怪,“為什麼?”

  閔湘笑著說,“大約是我不能吃苦。風餐露宿實在夠難忍受的,即使不風餐露宿,就是騎馬也累,坐馬車也顛簸得難受,坐船稍稍好點,不過那得船好,不然坐小船也夠嗆。”

  魏頤道,“原來如此。我沒有出過遠門,不知道有這些苦楚,這些苦,大約要吃過的人才明白吧。這位大哥,你都去過哪些地方呢。”

  聽他從原來叫自己的公子變成大哥,閔湘有點發怔,心想按照血緣輩分,我是你的舅舅。

  不過,即使外甥就在面前,閔湘也沒法和他相認。

  他讓一個夥計給端了一隻杌子過來,讓魏頤坐下,就對他講了自己去過的地方的所見所聞,魏頤聽得十分專注。

  這樣一講,也就到了午時。

  閔湘餓了,問魏頤,“小公子,如不嫌棄,同我一同去用午膳吧。”

  魏頤這才回過神來,看向書鋪面外,見到太陽的影子果真已經移到屋檐外面去了,已經是正午了。

  他略微遲疑,說道,“沒想到時間過如此快。我沒同家裡說不回去用午飯,看來必須得回家了。很抱歉。”

  閔湘道,“無事,只是我和你意氣十分相投,所以很想結識你罷了。”

  魏頤道,“結識不敢。大哥文才人才皆風流,今日能夠認識你,是我的福。”

  閔湘笑道,“什麼人才文才風流,我不過是一介開鋪子的商人罷了。”

  魏頤道,“商人又不是不能人才文才好,即使是書生,大多也只是迂腐之人,倒是大哥這般的妙人少見。”

  閔湘被他說得開心,心想以前二姐是個不太苟言笑的死板xing子,沒想到她的兒子倒是很有意思。

  閔湘道,“你倒奉承起我來了。”

  魏頤笑道,“大哥心裡開心,我以後來這家鋪子裡買書,就想著能給便宜些。”

  閔湘愣了一下,就又笑了,“你真是個有意思的人。以後你只要來,我就讓掌柜夥計給你便宜。不過我看小公子衣飾並不普通,難道還在乎那點銀錢。”

  閔湘雖然這樣說,其實他是知道魏頤作為一向兩袖清風的魏大人的兒子,恐怕沒有多少零花。

  魏頤被他這樣說,倒也並不窘迫,依然非常從容,說道,“這身夏衣是家裡剛做的新衣,今日第一天穿罷了。平常可沒有這麼光鮮。”

  閔湘沒有留住魏頤一起用膳,但是讓僕從去包了紅包和染紅的鹹鴨蛋給他,魏頤本不收,閔湘說這是端午的禮節,願他身體安康,無病無災。

  魏頤只好收了,又道了謝,拿著閔湘送他的那幾本風物誌回去了。

  要是一般人,魏頤自然不會收人東西,不過和閔湘談天,他實在喜歡他,最後不好拒絕,就只得收下了。

  魏頤好一陣子記掛著這擇木書鋪的老闆,以至於經常來,不過之後卻是沒有再遇到他了。

  問了掌柜,才得知他們東家很少來,魏頤覺得很遺憾,之後也就漸漸淡忘了這一天的事qíng。

  ☆、番外

  番外之再相見

  魏家出事時,處在深宅里的閔湘過了好幾日,在整個京城都將魏家的事討論得沸沸揚揚時,他才知道這個消息。

  後來魏家死的死,失蹤的失蹤,讓閔湘又覺得時光重回了當年吳家敗落時,不由十分傷懷。

  容簡對魏家,是能幫則幫的。

  奈何也沒能幫上大忙。

  之後魏頤入了宮就沒有出來,閔湘日日讓容簡去打探消息,其實也不用太打探,容簡是早就知道他皇兄被魏家的么子迷得神魂顛倒,在之前甚至把魏頤禁在魏府,派兵把守的。

  魏家出事,魏頤入宮,他怎麼可能會再放他離開。

  容簡自己對閔湘qíng根深種,所以感同身受,很能理解他皇兄對魏頤的占有yù,倒是不擔心魏頤在宮裡出事。

  早在容家王朝的開國之初,就有人說容家人過不了吳家的qíng關,不注意甚至會因此而出大禍。

  這個大禍,自然被定義為容家會被吳家的美色迷得失去天下。

  不過,這個傳言,容簡是不相信的。

  當初傳這個話的人,有誣陷吳家之嫌。

  他覺得也許是第一次傳這種話的人,見識到了吳家的貌美,就認為皇室必定因此而沉迷美色而亡國。

  這樣的傳言,自然不可信。

  所以容簡從沒有相信過。

  不過至此,吳家則是真的凋零了。

  不得不讓人扼腕。

  容簡沒把皇帝是看上了魏頤才將他禁在宮中的事qíng同閔湘說,只說了皇帝讓徹查魏家之事,為魏家還回公道,還讓人去暗地裡找魏家走失的長孫,以此來安了閔湘的心。

  不過魏頤成了皇帝男寵的事,終究是紙包不住火,閔湘後來也知道了。

  得知這個消息後,閔湘很是難過。

  他猶記得幾年前在書鋪里見過魏頤一面,魏頤和他的姐姐長得相似,卻又不死板,那般毓秀而靈氣,閔湘是十分欣慰的。

  他知道魏頤喜歡到他的擇木書鋪里去看書買書,但他卻不敢去和他見面太多次,怕接觸得多了,自己的身份會被揭露出來,雖然皇帝已經默認了他,但是,他還是不願意大肆泄露自己的身份秘密,怕給容簡帶來麻煩。

  沒想到那一次見魏頤,卻是唯一的一次相見了。

  閔湘為魏頤覺得可惜,他那般靈xing而聰明的人,怎麼能去為皇帝做男寵,再說,他還說要去遊歷天下呢。

  閔湘雖然難過,卻也沒有法子。

  而容簡也對他說,容琛對魏頤萬般寵愛,是不會讓他在宮裡受苦的,但是閔湘依然介懷,覺得皇帝的恩寵能夠有多久,不過是色衰愛弛罷了。

  在多年後,皇帝依然和魏頤感qíng篤深,閔湘才為魏頤放下些心。

  在此前,他還和容簡說過,要是皇帝對魏頤不好了,容簡得去為魏頤說qíng,讓皇帝放他出宮,閔湘願意好好養著他的,畢竟他是他姐姐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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