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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漸漸地大了起來,江面上只有唯一的這艘船,通往盡頭yīn雲密布下,藏在雲層中的一抹東天曙光。

  “我想你了。”段嶺說。

  武獨便抽篙架起,進船艙里來,脫了外袍,摟著段嶺。

  “再睡會兒吧。”武獨低聲說。

  “天亮了。”段嶺這一路上只睡了很短的時間,卻依舊很jīng神。這是接到消息後的第十二天,不知道這些時日裡,蔡閆又在做什麼,江州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

  “會封路麼?”段嶺說,“江州一定全城戒嚴了。”

  “別人封路,咱們也進得去,怕什麼?”武獨心不在焉地安慰道,看著江水出神。

  “你在想什麼?”段嶺問。

  “我在想,快要走到地方了。”武獨低頭看懷裡的段嶺,笑道,“從知道你是殿下的那天起,我就在想,什麼時候才算是走到頭。”

  段嶺想起那天他們從潼關外回來,在楓林里的那一刻。

  “兩年了。”段嶺說,“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曾經他覺得沒有半點希望,然而事實卻是命運一步一步地,把他們推到了接近成功的地方。這命運的誕生,並非那虛無縹緲的“天命”,卻是在他身邊安靜坐著的這個人。

  一縷光從船篷外投進來,照在段嶺的玉璜上,玉璜流動著繽紛的光澤。

  “找到了!”一名宮女用手絹包著玉璜,拿出來給牧錦之看。

  牧錦之終於放下心頭大石,轉念一想,說:“先擱著。不,算了,拿過來。”

  宮女將玉璜jiāo給牧錦之,牧錦之又問:“太子呢?”

  宮女答道:“今天去內閣了。”

  “上回從謝將軍府裡頭出來。”牧錦之說,“還去了什麼地方?”

  宮女搖搖頭,答道沒有。牧錦之轉念,便不再追問下去,看著手中的玉璜,沉吟不語。

  夏天裡烏雲密布,天氣悶熱,仿佛預示著一場bào雨即將來臨。

  “按往常的慣例。”蘇閥說,“殿下須得為陛下守孝三年,方可登基為帝。當年武帝那是qíng非得已,天下的人都在看著殿下……”

  蔡閆端坐在議政閣內,紅了眼眶。

  “殿下?”蘇閥說。

  蔡閆說:“國不可一日無君,這份孝心,也請讓孤略盡吧。”

  “四十九日內,陛下未入陵前,這段時間可由太后聽政,內閣論政,太子斷事。”蘇閥又說,“過了四十九日,便擇吉時以祭天。但年號,還須得來年才換,其實是一樣的。”

  蔡閆聽著內閣大學士們談論,一項項地告知他接下來該如何做。來前牧曠達剛進宮見過他,設法說服他儘快登基,否則只怕擰不過內閣,畢竟蘇閥會做什麼,誰也不知道。

  只要蔡閆儘快登基成帝,第一步便成了,接下來就要考慮他成婚的事了。

  內閣則以禮教來設法勸說蔡閆,不要這麼快登基。蔡閆沉吟片刻,而後說:“那就等到大斂後吧。”

  李衍秋駕崩當天,百官哀哭,便是小斂。待得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後,方由太子與百官扶靈出城,歸往玉衡山下暫時的皇陵,才是“大斂”。

  老皇帝、李漸鴻、李衍秋……他們都無法再回到陳地的帝王陵寢,只能等待未來的某一天,歷史由新的敵軍開創後,帝王之魂方能安息於故鄉。

  蔡閆聽完內閣學士們的奏議,心裡卻在想當初自己的父親、母親、家人與為了保護上京而死的兄長……除了蔡聞埋在上京之外,餘人都葬在了被行刑的落雁城外,也許自己這一生,都無法再回到北方去拜祭兄長,將蔡家的棺槨送回他們的祖籍地了。

  “就這樣吧。”蔡閆疲憊地說,“不要再說了,孤累了,定論。”

  雖然拖不了多久,但起碼爭取到了四十九天,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內閣群臣只得各自下去安排。

  “接下來是誰?”蔡閆上了馬車後問。

  馮鐸答道:“姚侯與五公主。”

  “走吧。”蔡閆答道,這幾天裡,他始終在奔波,見完這個見那個。馮鐸建議他不要馬上登基,蔡閆有時候真懷疑他聽懂了自己的話沒有,段嶺已經在路上了,萬一再鬼使神差地逃得xing命,回來以後不就更麻煩麼?

  但仔細想想,哪怕自己當了皇帝,段嶺若真的回來了,也是一樣的,麻煩並不會在自己是太子還是在皇帝上面有多大的區別。

  “有謝將軍在。”馮鐸答道,“不會有任何問題,咱們還有月余的時間可以做準備。”

  “做什麼準備?”蔡閆問道。

  “殿下只要一登基。”馮鐸說,“牧相必將進一步設法對付蘇閥。”

  “就讓他去對付。”蔡閆說。

  馮鐸又說:“但是,韓濱回來了,而且帶著奔喪的五萬大軍。”

  “我有江州軍,我難道還怕他?”蔡閆說。

  “韓濱與謝宥素來不和。”馮鐸耐心地解釋道,“您選了牧相,謝宥心中便會有微詞,到時牧相再一上書,請求將韓濱調回,您怎麼辦?不如把這個麻煩扔給內閣,得罪人的事,讓他們去做。”

  “到得那時,內閣定會竭力阻攔韓將軍調回的奏摺。”馮鐸又說,“您只要兩邊安撫一番即可。四十九日後,陛下出殯,韓濱便再無理由留在江州城中,待他走後,您便可順利登基了。”

  “姚復呢?”蔡閆又問,“見到他我該說什麼?”

  “他應當什麼都不知道。”馮鐸說,“您只需朝五公主哭一場即可。哭時殿下須得觀察清楚五公主,看她如何說,她若反覆問您,陛下是如何崩的,什麼都不要說,只要哭。”

  蔡閆說:“我儘量吧,哭得太多了,已有點哭不出來了。然後呢?”

  馮鐸答道:“哭過後,您便假裝哭累了,睡在留元宮內,夜半時切記得驚叫,便按咱們說好的辦,這麼一來,公主定會起疑。”

  “行。”蔡閆深吸一口氣,說,“我去了。”

  馬車回到宮中,蔡閆整理衣袍,前去見剛來奔喪的姚復與李瀟。

  船到玉衡山下,還有一夜便進長江,入江左地界了。

  這夜yīn雲密布,閃電陣陣,在黑暗的遠方糾結亂竄。段嶺倚在船頭,他總覺得這麼一條路,怎麼走也走不完,帶著他從死走到生,從暗夜走到天明。

  距離那個冬天,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久得他快要忘記那種感覺了。

  “睡吧。”武獨說,“明天就到江州了。”

  段嶺覺得他們應當已繞過了蔡閆派出來的刺客,當然也許蔡閆正忙著登基當皇帝,已經沒空派人來刺殺他。但他不敢說,生怕說什麼來什麼。武獨也沒有說,這夜,他反常地穿上了修身的夜行服,佩上腰帶,戴上指虎,烈光劍放在身旁,長腿架在船欄上,身材瘦削而健壯。

  段嶺很喜歡看他穿夜行服的時候,有種黑暗裡的安全感。

  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裡,身邊有一個安靜的刺客,仿佛連這寂靜的夜晚也變得溫柔了起來。

  他知道武獨也在提防,畢竟這是他們的最後一段路,不能在臨近末尾時發生任何變數。

  “武獨。”段嶺小聲說,“你說我爹這一路上,都陪著咱們麼?”

  “他一直都在。”武獨答道,“昨天晚上我還夢見他了呢。”

  “夢見什麼了?”段嶺笑著問。

  “他說,我皇兒要回去了。”武獨隨口答道,“以後你可不能讓他太忙了。”

  段嶺笑了起來,不知武獨所言是真是假,但他qíng願相信這話。段嶺倚在武獨的胸膛前,漸漸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船開始搖晃,段嶺翻了個身,感覺到一股雨水從船艙外潑了進來。

  “轟隆”一聲,雷聲把他驚醒,船猛地一個側傾,江水轟然灌入,潑了他一臉,段嶺馬上起身。

  “武獨!”

  “我在這兒!”武獨淋得全身濕透,正在船尾竭力穩住小船,說,“別出來!待在裡頭!”

  段嶺抓住船舷,身體隨著小船的起伏,時而被拋起,時而落下。風làng之中,小船隨著江làng騰空而起,再低頭衝下。

  “準備靠岸了!”武獨朝船艙里大聲道,“明天再走!避一避風làng!”

  風急làng險,雷聲一陣接一陣,倏然一道閃電划過,照亮了武獨滿是雨水的臉龐。

  那一刻,幾乎是在無數個生死關頭產生的直覺喚起了段嶺的警惕心,他抓起長弓,從船艙中快步跑出,沖向武獨,將他攔腰一抱。武獨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在空中翻身,與段嶺抱在一起,轉身猛地扎進了江里。

  與此同時,數名身穿黑衣的刺客躍上小船,chuī箭從他們頭頂掠過,落入江中!

  ☆、第201章 帝陵

  雷聲轟然震響,伴隨著入水時江水對耳朵的衝擊,段嶺一下被拽進了暗流的最深處。武獨以胸膛護著他,肩背一下撞在了江心的礁石上,然而他沒有任何停留,兩腳借力一蹬,帶著段嶺游向岸邊。

  武獨水xing極好,只要不被敵人近身,距離一下便被他們拉遠。江底全是暗流,在那縱橫jiāo錯的暗流中,又一道閃電落下。

  段嶺睜大雙眼,借著閃電的照明,看見有五個身穿黑衣的刺客,泅水朝他們湧來。武獨卻絲毫不懼,一拉段嶺,繞開水底的湍流,不斷接近岸邊。

  又一聲雷鳴震dàng,武獨拖著段嶺出水,把他推到岸邊礁石上,再一轉身,躍進了江中。

  段嶺的四周一片黑暗,他不敢開口,緊張地看著江面。閃電時不時閃過,江水裡突然冒起鮮紅的血,血水越來越多,染紅了一小塊江面。

  緊接著武獨再次出水,收烈光劍,不由分說地抱起段嶺,衝進了樹林裡。

  “還有嗎?!”段嶺問。

  “不知道!”武獨答道,“水底的被我全殺了!先走再說!”

  段嶺道:“放我下來!”

  “你光著腳!”武獨答道,“別說話!免得引來刺客!”

  武獨時行時停,在山路之中穿行,不時側過耳朵,辨認雨水裡的腳步聲。

  “雨小點吧……”武獨的聲音發著抖。

  雨果然小了下去,閃電仍一陣一陣的,段嶺感覺到武獨的腳步穩了些,說:“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了。”

  武獨踏上了石板道,便把段嶺放下,不住回頭環顧四周。

  “注意腳下。”武獨說,“方才我聽見了,還有人,他們用哨聲傳訊。”

  話音未落,段嶺也聽見了,雨水之中,遠方黑暗的山林里,隱隱約約一聲哨響。

  “有多少人?”段嶺問。

  “不好說。”武獨答道,“但絕對不止十個。”

  段嶺又問:“這是什麼地方?”

  “玉衡山裡頭。”武獨答道,“再往高處走,就是飛箭鬆了,咱們得儘快下山,就怕他們在江里出現,是bī咱們上岸。”

  段嶺與武獨加快了步伐,不住朝低處走。雨漸漸地小了下去,繼而世間變得一片靜謐,仿佛完全地沉寂了下來。

  段嶺抬頭看,天際烏雲未散,黑暗的夜空下,仍然沒有半點光。寂靜之中,只有武獨的腳步聲,踩在水窪之中,發出輕響。

  他不禁想起了在上京的那個晚上,萬籟俱寂,世間無聲。

  緊接著,段嶺聽到了一聲扣動弦的聲音。武獨的反應比他更快,將他一抱,護住他的脖頸和臉,兩人順著山道石梯級一個翻滾,猛地滾了下去。

  四周登時響起竹哨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山路兩側瞬間殺出數十名刺客,手持qiáng弩朝兩人she來!

  武獨無法靠近,只得帶著段嶺衝下台階去,吼道:“跑到我前面去!”

  “前面也有!”段嶺喝道。

  一瞬間,前面又有刺客沖了出來,段嶺彎弓she箭,一箭she死迎面衝來的刺客。刺客正手端鐵弩,被she中面門時朝後仰倒,機弩脫手飛出。

  段嶺躍起,抓住那刺客的qiáng弩,武獨又一個打滾,從背後衝來,撲住段嶺,兩人順著山坡滾了下去。沿途不知撞折了多少灌木與樹枝,颳得段嶺臉頰發痛,最後跌跌撞撞,帶起無數石子,掛在山坡盡頭。

  下面全是亂石灘,一旦摔落便將血ròu模糊。段嶺與武獨手臂互相拉著,武獨將烈光劍釘進山崖里,靠那點力量苦苦支持。

  懸崖高處,刺客們紛紛冒頭,段嶺扣動扳機,當場將那刺客she死,刺客慘叫一聲,從崖邊墜落下去,發出悶響。

  武獨發出一聲怒吼。

  “喝啊——!”

  那吼聲如雷貫耳,在群山之間震dàng,形成回聲。借著這竭盡平生功力的一招,武獨將段嶺甩出一個弧,借著衝力踩上山石一躍,兩人飛向樹叢後的一塊空地。

  “小心!”段嶺喊道。

  武獨肩背中箭,鮮血飛濺,卻不拔箭,只護著段嶺踉蹌滑下去。刺客越來越多,已近百人,從四面八方衝來,窮追不捨。

  “哪來的刺客?”

  “影隊!”武獨喝道,“定是新招回來的!”

  兩人落在一座黑暗的廟宇殿前,段嶺一頭撞上鐵門,發出巨響。武獨馬上把段嶺推到鐵門前,以身體擋著他,轉身面朝外。無數腳步聲響,刺客們已紛紛靠近。

  武獨兩手戴上指虎,一按腰帶上的機括,彈出毒粉,反手忍痛將肩上箭矢一折,鮮血噴濺。

  武獨沉聲道:“待會兒我拖住他們,你趁機往山下跑。”

  “不。”段嶺顫聲道,“武獨,不要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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