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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獨卻道:“見過郡主。”

  這話一出,廳內三人馬上被驚動,李瀟嚴厲的聲音在裡頭說:“箏兒?”

  段嶺不禁好笑,心想武獨也太賊了。姚箏只得站著不動,李瀟推門出來看姚箏一眼,一臉怒意,斥責姚箏幾句,而後轉向段嶺,臉色緩和了些,問:“怎麼了?”

  “烏洛侯穆想出府,去萬光湖。”段嶺說,“我來找四叔求個qíng。”

  “你求的qíng。”李衍秋在裡頭答道,“便著落在你身上,讓他入夜前回來,也就是了。”

  段嶺便應了聲,與姚箏、武獨一同過了長廊,姚箏恨恨地看了武獨一眼。段嶺笑道:“表姐,你幫武獨看著烏洛侯穆?”

  姚箏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前去僻院內找郎俊俠。

  段嶺伸了個懶腰,無奈地看著武獨,武獨卻笑了起來。

  “我們也去走走吧。”武獨說。

  “晚上吃飯時,一定得說清楚。”段嶺答道,“不能再耽擱了,明天一早就回鄴城。”

  武獨點了點頭,與段嶺攜手出府去。這幾日淮yīn全城入冬,空中飄著細雪,湖水卻沒有結冰,也不似北方一到冬天,屋檐下掛滿冰棱。武獨騎馬帶著段嶺過長街去,到得市集上時,便牽著馬,並肩而行。

  南方的冬天雖一樣地下雪,卻有種奇特的暖意,路邊炭火的氣息,道上濕漉漉的水汽,雪一落到地面,便悄無聲息地化了。武獨沿街買了些小食,炸魚炸蝦,以竹籤穿起來的鹵鵪鶉蛋,拿在手中邊走邊吃。

  “喜歡這兒嗎?”武獨問。

  “真美。”段嶺站在萬光湖畔,面對湖中紛紛揚揚的細雪,點起湖水片片漣漪,湖面封不了凍,水卻已有些稠了,雪花便粘在湖面上,許久才化進湖裡。

  “若能在這兒住三年。”段嶺說,“人生就美滿了,可我還是惦記著鄴城。”

  “老爺答應過,要帶你去天涯海角,每個地方都去的。”武獨說,“讓你來玩,你又掛念家裡。”

  段嶺這才想起,那天於白虎堂所在的山裡,兩人定qíng時武獨便是這麼說的,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武獨居然還一直記得。

  “我從岷山下來的那年,一路進江州,鄭彥還邀我來淮yīn做客。但也是那年,北方戰報頻傳,顧不得欣賞景色,便忙著往中原去,馳援師父與師娘。”武獨說,“十年前孤身一人,在湖邊兜兜轉轉,沒什麼意思,幾年裡一直想帶你過來。”

  湖面上傳來歌聲,有畫舫穿梭來去,段嶺答道:“咱們還有許多地方沒去呢。”

  “嗯。”武獨出神地說,“只怕進了宮去,就沒這麼容易偷溜出來了,走,找個畫舫,上去坐坐。”

  畫舫原本是在碼頭停靠上客,武獨卻在橋中間,直接瞅准一艘,抱著段嶺呼啦啦飛身上去。

  段嶺登時哭笑不得,兩人一躍下畫舫,上頭便有人驚慌大喊,以為來了刺客,武獨卻扔出一錠銀子,“當”地打在櫃檯上。

  “請你們喝酒。”武獨說,“還有雅座麼?”

  “當真是亂來。”段嶺忙給客人們道歉。武獨卻把他拖著去雅座,說:“都是你家的,船也是你的,跟他們客氣什麼?”

  段嶺:“……”

  不片刻,畫舫上便又安靜下來,一片祥和氣氛,畫舫一樓琴聲叮咚作響,小二上了溫過的酒與菜。武獨便一手摟著段嶺,倚在屏風後的榻上喝酒,彼此依偎在一處,蓋了毯子,觀賞湖景,當真賞心悅目。

  “要給老爺唱曲兒麼?”段嶺笑道。

  武獨喝得有點醉意,手指勾了勾段嶺的下巴,把他緊緊抱在懷裡,生怕被人搶了一般。

  “山兒,你長大了。”武獨說。

  那句話令段嶺心裡最柔軟之處為之一動,想起三年前被武獨帶回家的時候,確實不一樣了。

  “你總是把我當小孩兒。”段嶺靠在武獨身前,面朝漫天飛雪的萬光湖。

  武獨從背後環抱著段嶺,帶著酒氣的唇在他耳朵上蹭來蹭去,低聲道:“不想你長大,我也一般的不會就這麼老了。”

  段嶺抓著武獨的手腕,轉身趴在他懷中,側頭親吻他的唇。武獨喝了口酒,渡了點酒過來,二人唇舌正纏綿旖旎時,畫舫漸漸靠岸,有客人紛紛下船去,碼頭上亦有人登上船來。

  姚箏的聲音在屏風外響起,說:“這一到冬天,游湖的畫舫上都沒人了。”

  “兩位裡邊請。”小二的聲音說道。

  段嶺正要與武獨分開,武獨卻不放手,摟著他仍意猶未盡地親嘴。

  “不管他們。”武獨嘴唇動了動,低聲道。

  郎俊俠收了傘,與姚箏一同上畫舫來。姚箏隨處看了看,說:“就這兒吧。”

  姚箏與郎俊俠選了臨湖的一樓雅間,恰好就在武獨與段嶺所在之處的下面。郎俊俠抬起一腳,側倚在欄前朝外打量,漫不經心地說:“興許這是此生最後一次來萬光湖了。”

  段嶺與武獨亦靠在欄前,聽著下面的對答。

  “說什麼話呢。”姚箏說,“四舅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第189章 抽絲

  郎俊俠沒說話,末了,姚箏又說:“你就留在淮yīn,我去求爹爹,幫你說qíng,在這兒沒人能動你。”

  “一番好意,只能心領。”郎俊俠的聲音從底下傳來,說,“江州還有事未了,是我命中注定,要去面對的。”

  姚箏的聲音又說:“事qíng完了,你不能來麼?”

  郎俊俠答道:“一步錯,步步錯,我已再無選擇的餘地了。”

  “有什麼錯的。”姚箏說,“我看表弟不是活得好好的麼?當初要不是你……”

  “算了。”郎俊俠說。

  姚箏便不再提起,又說:“四年前,你來淮yīn那天,究竟帶來了什麼消息?”

  “陛下讓我回西川去。”郎俊俠答道,“調查趙奎與牧曠達的動向,必要之時,可暫時打入對方麾下,蟄伏待命。一眨眼,也已四年了。”

  “我還記得那年你來淮yīn的時候。”姚箏說,“人也是好的,手指頭也沒斷,再在西川見到你時,可是不一樣了。”

  “還是一樣的。”郎俊俠淡淡地說,“這些年裡,心裡想的事,還是一樣。”

  “對不起。”姚箏忽然說道。

  二樓里,武獨登時一臉詫異,像是不相信姚箏會主動給人道歉。段嶺眼裡帶著詢問之色,武獨便搖搖頭,示意待會兒再說。

  “都過去了。”郎俊俠微笑道,“不提也罷。”

  “要不是和你置氣。”姚箏說,“那天我也不會……”

  “命中注定的。”郎俊俠答道,“你還不嫁人?”

  “嫁人嫁人,都在催我嫁人。”姚箏臉色一變,賭氣道,“關你什麼事?”

  郎俊俠沒再多問,姚箏卻興趣寥寥,坐了不到一會兒,起身走了。郎俊俠便起身,跟了出去。

  段嶺朝外張望,沒想到郎俊俠與姚箏來得快,走得也快。只見岸邊姚箏上了馬,不理會郎俊俠,逕自走了。郎俊俠在路邊站了一會兒,卻不上馬,牽著馬,慢慢地離開碼頭。

  一人一馬,段嶺倚在欄前望出去,只覺有種說不出的惆悵。

  “武獨?”

  “沒什麼。”武獨搖搖頭,似乎沉浸在回憶里。

  “姚箏和郎俊俠認識嗎?”段嶺頗有點詫異。武獨也不知道,但聽他們的對話,兩人似乎曾經見過面。應該就是在那年,父親派郎俊俠下南方調查消息的時候。

  “天色晚了,回去吧。”武獨說。

  兩人離開畫舫回姚府去,路上段嶺又想起那個與郎俊俠分開的chūn天,父親來了,郎俊俠走了,一切都如此理所當然。沒想到那一分別,竟已如同陌路。

  入夜時,出乎段嶺意料的卻是晚飯時來的只有李衍秋一人。

  在他的眼裡姚家人既已見過,似乎就不怎麼重要了。晚飯時叔侄二人對坐,武獨守在門外,鄭彥則不知去了何處。

  案上吃食擺開,段嶺親自為李衍秋依次試過菜餚。李衍秋喝了口茶,說:“沒有這麼多規矩,你吃吧。”

  李衍秋在鄴城時,便是段嶺幫他試的菜,有武獨在,哪怕中毒了應該也不會太麻煩。但段嶺卻仍堅持試過,才坐回位上去,復又說:“四叔,我真的得回去了。做事須得有頭有尾,既然去了鄴城,便該做好才是。如此才對得起我爹。”

  “行吧。”李衍秋說,“我也不攔你,但回去後,須得多加小心。”

  段嶺鬆了口氣,打算明天就出發,畢竟江州還有許多事,李衍秋不可能一直待在淮yīn,各自早點回去,也有充裕的時間準備。

  “今天單獨叫你。”李衍秋想了想,說,“是有些事,須得與你分說。”

  段嶺“嗯”了聲,知道這是正式分別的前夜,李衍秋一定有話要jiāo代。

  果然,李衍秋第一句話就是:“當初謀害你爹的,興許就是我大陳中的某個人。”

  段嶺為之一震,不住發抖,顫聲問:“怎麼知道的?”

  “當年之事,你我俱未能親見。”李衍秋說,“你在上京,四叔在西川。但根據武獨與烏洛侯穆各自所言,其中內qíng,大致是能對上的。武獨告訴過我,你在潼關,親手殺了一個人,名喚賀蘭羯。”

  “對!”段嶺難以遏制地發顫,血液似乎冷了下來。

  他已吃不下飯,發著抖,放下筷子。

  李衍秋接著說:“賀蘭羯乃是西域刺客,曾經是被榆林劍派放逐的棄徒。你記不記得,去年的冬天,有一夥元人使者前來為你賀生辰,其中一人,名喚哈丹巴特|爾。”

  “記得。”段嶺答道。

  “他的師父就是那延陀,那延陀生前驅逐了賀蘭羯,他無法在漠北立足,輾轉遼國,極有可能託庇於遼南院中。那夜你爹兵臨上京城,在山谷外先遭到刺客們的襲擊。武獨說過,根據刺客們的身手,極有可能就是同一伙人。”

  這是段嶺一路上始終想不通的原因,牧曠達派昌流君來刺殺李衍秋,那麼他還哪裡有手下?手下埋伏在什麼地方?

  這麼一來,就全部都能說通了。

  牧曠達勾結遼國南院韓唯庸!刺客始終在遼國境內,當年也是賀蘭羯帶著這一伙人,害死了他的父親!

  “那些刺客……”段嶺詫異道。

  “就是榆林劍派之人。”李衍秋答道,“哈丹巴特|爾帶走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則被賀蘭羯接手。烏洛侯穆說,他給過你一串佛珠,是不是?”

  “在鄴城。”段嶺並沒有隨身攜帶。

  “那就是那延陀生前的信物,榆林檀香珠。”李衍秋說,“持此珠在手,榆林劍派之人須得奉其號令。賀蘭羯害死了你爹,烏洛侯穆為他報仇,將賀蘭羯的手斬了下來,並把佛珠奪了過來。”

  “可是他根本沒告訴過我這件事。”段嶺說,“如果戴著佛珠,榆林刺客就不會來殺我的話……”

  “我已責罵過他。”李衍秋說,“幸好你沒有戴,真以為是鎮山河?佛珠落在漢人手中,他們定會前赴後繼地來殺你,把它奪回來。這反而是置你於險境了,烏洛侯穆當真天真得可以。”

  是這樣嗎?段嶺心想,也許郎俊俠有另一種執著吧。他希望看到自己戴著他給的信物?

  “罷了,不提此事。”李衍秋又說,“那夜在山谷中、上京城裡,襲擊三哥的,就是榆林劍派之人。牧曠達既然能使喚得動這些人,想必一直與這一分支保持著密切的聯繫。”

  “是的。”段嶺不由得生出怒火。

  李衍秋說:“但也不排除,他們是最近才搭上線的,其中內qíng,我們並沒有確切的信報,需要由你去探聽。”

  “我?”段嶺說:“鄴城雖然與遼國接壤,可是……”

  段嶺突然想起,耶律宗真就是遼國的皇帝!韓唯庸在他的眼皮底下,問他不是更方便嗎?

  “我明白了。”段嶺說,“回去我就寫封信給宗真。”

  李衍秋點了點頭,又說:“賀蘭羯已死在你手中,某種意義上,也報了這仇。”

  “可是賀蘭羯那時,是代替西涼出戰的。”段嶺想起潼關的那場yīn謀,說,“他為什麼會與西涼牽扯在一起呢?”

  李衍秋說:“這也是今天下午,我與姚侯談的主要事qíng之一。你有一個遠房表妹,是由你親自送親,出潼關去的。姚家與西涼建立了聯繫,派出商隊後,調查所得是:上京一戰後,遼國懷疑韓唯庸因與耶律大石奪|權,派出刺客暗殺他,並出賣了整個上京城。而韓唯庸為了掩蓋消息,授意賀蘭羯離開中京,逃到西涼領地,暫時棲身。”

  段嶺一凜,問:“耶律大石也是被刺殺的?!”

  段嶺想起了上京城破的前夕,那一夜,耶律大石出城決戰,身上中箭,回來後不治而亡,如今想來確實很像是中了毒箭。

  “八|九不離十。”李衍秋嘆了口氣,叔侄二人靜靜坐著,都無心吃飯。李衍秋又說:“烏洛侯穆告訴我,他回西川的時候,中過一種毒:昌流君在他的劍上抹了毒|藥。而武獨用放血配合化毒的解藥,為他解了毒。這次定軍山下,刺客用在鄭彥身上的,也是同一種毒。”

  “和我爹當年中的毒一樣嗎?”段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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