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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已經過了一百年,她卻總覺得一切都在停滯。

  好像離周宅那場大火才剛剛撲滅。

  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荊夜玉失去了信仰。

  在彼此失意時,她們在齒雨城相遇。

  那時候齒雨城風調雨順,歲歲如春,一到午後,帶血的陽光沉在地上,窗欞繁樹的影子映在牆面上,偶爾有隻玳瑁貓一竄而過,身姿矯健,一切都那麼平和。

  周宅的火也不再成為眾人的話題,茶樓里有了新的愛恨連續戲文,周府種種意未寧也都隨著被風吹散的灰燼一同消失了。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她知道璇衡宗那些修二代會來的。

  她整夜整夜睡不著,那些人又怎麼能過得好?

  她就在茶樓邊上等。

  荊夜玉一身素衣,和她一起擠在牆邊,聽裡面的說書先生講一些神魔志怪,並夾帶私貨亂評時事。

  有一隻玳瑁貓很通靈性,經常掃在荊夜玉腳邊,趕也趕不走。

  荊夜玉日日夜夜不進食,她也不進食。

  起初以為是同病相憐的流浪人,偶然被人家賞了一個白餅,經過多番糾結,還是撕給這個素衣女娘一半。

  她私心裡希望,冥府里也有人能這樣對她的小娘。

  荊夜玉拿到那半塊白餅時,一臉茫然。

  事後,周扶疏才知真相。

  荊夜玉不進食是因為神不食五穀。

  她竟然把一位神當做天涯淪落人。

  這真是滑稽。

  傳聞中,一些人面臨人生巨變時,必降大雨,又有六月飛雪之說。

  然而齒雨城這個地方太過溫和,像一個處變不驚的修道者,不肯為她的磨難刮點狂風,更別提暴雨。

  她至今記著,茶樓外那面牆上總有樹影搖晃,傍晚的霞光浸染牆面,鼻尖充斥著陽光的味道,一切都那麼散漫平和,仿佛萬事萬物無堅不摧。

  而周扶疏心中的恨意卻絲毫未減。

  過了兩日,荊夜玉終於出手相救。

  她救了殷彩,還說殷彩有仙緣。

  她幫她鑄造斷水刀,讓她手刃仇人。

  她仿佛比周扶疏還恨。

  可她在恨什麼,不知道。

  很久以後,周扶疏才明白,荊夜玉恨的是人世間作惡多端的一切生靈。

  她是生靈神,她當年死身救世,為的是讓所有無辜的生命有一條生路。她散魂前從未想到自己會飛升。

  而神界對人的冷漠、世人自相殘殺,都讓她十分疲憊。

  後來,聽說她在葬神台大開殺戒,引得神君大怒,受萬劍穿心之刑,革除神籍,貶至凡塵。

  她理應活不下來,可司翎蘿卻費盡心力保存她的魂體,甚至要動用禁術為她要壽。

  璇衡宗那些要壽之術可都是她所撰。

  而就在她即將成功時,一個無名小卒突然出現,猝不及防刺碎了荊夜玉的魂體。

  一個自詡為俠的人,聽說荊夜玉所做一切都是為了飛升,鐵了心認定荊夜玉無惡不作,就這麼斷了荊夜玉的生還之機。

  周扶疏聽到這個消息時,內心不能說毫無波瀾。

  她總能想起當日和荊夜玉一同蹲在茶樓牆角的時候。

  帶血的陽光溶在她的素衣上,臉頰透紅,明眸削肩,意氣低落,似蒙塵寶玉。一隻玳瑁貓掃在她腳下,她偶爾抬手摸摸貓頭,神情悵然,不知在想什麼,明明近在眼前的人,卻總如幽幽遠山,那麼迷濛。

  死亡?

  成神的人也會死亡。

  何況人。

  周扶疏之後一連幾夜都做著這麼一個夢。

  夢裡,她請求荊夜玉救救殷元洮。

  殷元洮的肉身已經毀壞,魂魄更是重傷,回天乏術。

  荊夜玉頓了半響,告訴她:“有生必有死。”

  周扶疏覺得自己好像在流淚,但往臉上一摸,發現一滴淚都沒有。

  上天真是無情。

  讓她遇到了殷元洮,卻讓殷元洮成了她的小娘。

  荊夜玉總是對她重複那一句話:“有生必有死。”

  周扶疏後來嘗試修心時,對這句話翻來覆去地解讀。

  有生必有死,從生死上看,意思是人必然得死,遲早的事。

  從存在與消亡的角度看,因為存在生,所以存在死,若無生,即無死。

  換個思路想想,沒有善,就沒有惡,反之亦然。

  為了弄清楚這個問題,她請教了不少人,也讀了不少書,終於有一日,在一位名家的自祭文中讀到一句話:死去何所在,托體同山阿。

  她似乎對生死一事有了新的看法。

  殷元洮只有一個。

  億萬丈紅塵翻湧之中,她只做一次周涼茵,她此生也只有一個小娘,即使她像司翎蘿那樣不顧一切去救人,那救回來的也不一定是殷元洮。殘酷的地方在於,她們只有這一次的緣分。

  從那以後,她就不再執著於復生殷元洮。

  這段緣分就是手掌撥水,最終必要流逝的。

  司翎蘿勉強救活了荊夜玉,讓她的魂體在一個嬰孩軀體裡長大,一直到了現在,十八年過去,眼前的紹芒可還是那個慈悲為懷、為世間一切苦厄悲痛的荊夜玉?

  這讓周扶疏有些不解。

  司翎蘿愛的是什麼?

  當時的荊夜玉博愛世人,甚至不惜為凡人命運而反抗神君,那麼現在的紹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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