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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凌看了看窗外,道:“天已經亮了,應該是卯時了。怎麼了?”

  “沒什麼。”陸修文一雙眼眸黑沉沉的,始終望著段凌的方向,道,“時候還早,師弟你再多睡一會兒吧。”

  “嗯,你也是。”

  段凌嘴上雖這麼說,回去後卻再也睡不著了,gān脆穿好了衣裳,去院子裡練了一套劍法。

  他的心卻靜不下來,仍舊記著昨夜的那個夢。

  在夢裡,他沒有避開陸修文的吻。

  這是為什麼?

  段凌心緒紛亂,練完劍後,卻不得不回去陪陸修文吃早飯。粥當然是他親手煮的,不過陸修文這天吃得很少,只吃了幾口,就把筷子扔了,說是沒什麼胃口。

  段凌總覺得他有些古怪,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與平常有微妙的差異,但究竟怪在哪裡,他又說不上來。

  他疑心陸修文的毒又發作了,還特意叫魏神醫過來瞧了瞧,結果倒是無礙。

  一個上午就這麼過去了。下午段凌去幫魏神醫挑揀藥材,回來時見陸修文像平常一樣,正坐在窗邊看書,倒是鬆了口氣。隨後他目光一掃,落在陸修文看的那本書上時,心裡突地一跳,頓時僵住了。

  陸修文手裡的書拿倒了。

  但是他毫無所覺,低著頭認認真真的看那本書,過了一會兒,動手翻過一頁,繼續這麼看下去。

  段凌只呆了一下,就什麼都明白了。他故意隱藏了腳步聲,悄無聲息地走到陸修文身邊,伸手放在他眼前。

  陸修文依舊沒有發現,還是專心致志地看書。

  段凌瞧著他烏黑的眼睛,心裡又是酸澀又是難過,有點喘不過氣來。

  難怪他會從chuáng上摔下來,難怪他會把筷子扔了……他種種古怪的舉動,只是為了隱藏一個秘密。

  段凌站在旁邊看了他許久,才出聲道:“陸修文。”

  陸修文嚇了一跳,連忙抬起頭來,表qíng有一瞬的慌亂,但很快被他掩飾過去了,笑道:“師弟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若是不出聲,你就不知道我來了嗎?”段凌沉聲問,“你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見了?”

  陸修文安靜了片刻,眼睛直愣愣的望著段凌。那目光雖然落在他身上,但是空dòng無神,與平常大不相同。

  然後陸修文嘆了口氣,將手中的書扔在一旁,道:“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發現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是今天早上,醒來後看不清東西,所以從chuáng上摔了下來。後來我問你時辰,才知道天早就亮了。”他明明看不見,卻還是固執地望向段凌,笑吟吟道,“可惜,以後瞧不見師弟的花容月貌了。”

  第十章

  “雙目失明……是體內積累的毒素所致。若我料得沒錯,這還只是個開始,往後的qíng形只會越來越嚴重。”

  魏神醫被段凌火速找來,看過陸修文的眼睛後,很快有了結論。他談及這些時,完全沒有避著陸修文。

  陸修文倒也平靜,點頭道:“我明白了,多謝魏前輩。”

  魏神醫想了想,給他重新開了一張藥方,末了卻說:“雖然用處不大,但是能拖一天算一天吧。”

  段凌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只覺得嘴裡發苦,待魏神醫走後,問陸修文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陸修文淡然道:“不過是眼睛看不見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僅是雙眼,就連對自己的xing命,他也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

  段凌想起早上衝進陸修文房間時,他衣衫凌亂的坐在地上,臉上的茫然之色一閃而過——或許那一個才是真實的陸修文。

  但他平常將自己偽裝得太好,誰也走不進他的心。

  段凌不知為何有些動氣。

  可是他又實在沒有生氣的立場。他跟陸修文算什麼關係?雖然陸修文整日叫他師弟,他卻並不認這個師兄,他不過是受陸修言所託,送陸修文過來求醫而已。就算陸修文事事瞞著他,他也毫無辦法。

  段凌越想越覺得氣悶,一下午沒跟陸修文說話。

  陸修文並不在意,他很快就適應了突如其來的黑暗,到晚上時,已經能拿著勺子自己喝粥了。他的動作緩慢而安靜,有幾次弄錯了地方,有一次甚至差點將碗打翻。但他只是自嘲的笑笑,從頭到尾,一直沒有出聲叫段凌幫忙。

  段凌有些看不下去。

  嗓子裡像堵著一團東西,喊也喊不出來。

  他記得陸修文的雙眼曾經有過怎樣的神采,但以後再也見不著了。劇毒會逐漸奪去他的聲音,他的聽覺,最後是他的呼吸。

  這個過程不會太久,只剩下十幾天而已。

  可是又慢得可怕,一點一點的折磨著他的心。

  為了方便照顧陸修文,段凌gān脆在他屋子裡搭了一張chuáng。

  陸修文沒什麼意見,只是拍了拍自己的chuáng,說:“師弟何必多此一舉,跟我一起睡不就好了?”

  段凌沒有理他。

  他這一晚幾乎沒有睡著,翻來覆去地想著陸修文的事。陸修文說他曾弄錯過他們兄弟倆個,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喝醉酒的那次麼?多數時候,他只要瞧一瞧陸修文的眼睛就能認出他了。

  眼睛……

  段凌的心驀地一縮,不願再想下去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對面chuáng上的陸修文動了動,似乎翻了個身。

  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事了,但是段凌的感覺敏銳至極,立刻就留心上了。果然沒過多久,陸修文又動了一下,呼吸聲變得急促起來。

  段凌輕手輕腳的下了chuáng,走到chuáng邊一看,只見月光下,陸修文臉色蒼白,已經出了一頭的汗。

  “陸修文!”段凌忙抓住他的手,問,“你怎麼了?”

  陸修文緊緊咬著牙關,神智有些不太清醒,沒有回答他的話。

  段凌以前也見過他這副模樣,知道這是劇毒發作的徵兆,當時陸修文為了忍耐疼痛,將自己的手掌割得鮮血淋漓。下午魏神醫也提起過,說陸修文體內的毒已經壓制不住了,隨時都可能發作,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段凌這時也顧不上其他了,將被子一掀,上了chuáng坐在陸修文旁邊,把人按進自己懷裡。

  陸修文的身體顫抖不已,不由自主地蜷成一團。即使在這種時候,他也沒有喊過了一聲疼,只有在痛到極致時,才徒勞地睜大眼睛,叫了聲:“師弟……”

  “是我。”段凌像被這聲音刺了一下,嗓音也跟著啞了,“我在這裡。”

  陸修文的頭髮都被汗水打濕了,實在忍耐不住,張嘴去咬自己的手。

  段凌連忙把他的手制住了,將自己的手遞過去。陸修文什麼也看不見,張嘴就咬了一口。

  段凌手背上傳來一陣劇痛。但他知道,再怎麼樣也及不上陸修文的痛。

  他牢牢握著陸修文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這一夜過得格外漫長。

  到天亮時,陸修文的身體不再發抖,劇毒發作的痛苦漸漸平息下去。但他虛弱得很,一整天都昏沉沉睡著,連動一動的力氣也沒有。

  魏神醫聽聞此事,把壓箱底的藥也拿出來給他吃了。但也只能緩解一下他的痛楚,他清醒的時辰越來越短,發作的次數也越發頻繁了。

  只過得幾日,陸修文的一雙腿就失去了知覺,無法再下地走路了。

  陸修文倒不在意,反而說:“反正也懶得走路,正好叫師弟背我。”

  段凌沒有出聲,當天晚上卻把陸修文裹得像粽子一樣,背著他在院子裡走了一圈。

  年關將近,天上又稀稀落落下起了雪。

  陸修文看不見雪,便接了幾片雪花在手中,感覺那雪在手中一點點融化,最終變成冰涼一片。

  段凌還是怕他冷,問:“該進屋了吧?”

  陸修文沒答應,只是說:“師弟,我想摸摸你的臉。”

  段凌正猶豫要不要讓他摸,陸修文的手已經動起來。

  微涼的手指試探著碰了碰他臉頰,見他沒有反對,才慢慢摸索起來。先是划過他的下巴,接著攀上他的鼻子,最後在他眼睛上停留了許久,動作細緻溫柔。

  段凌覺得有些癢,問:“好了沒有?”

  “嗯,”陸修文慢騰騰收回手,說,“下巴太方,鼻子不夠挺,眼睛也不夠大……師弟你是不是變醜了?我記得你以前相貌挺俊呀。”

  段凌哼了一聲。

  陸修文便大笑起來:“騙你的,我家師弟生得再好看不過了。”

  他伏在段凌背上,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很輕很輕的說:“我記得清清楚楚,就算到了奈何橋邊,也絕不會忘掉的。”

  段凌又背著陸修文走了一圈,見他一直沒有說話,回頭一看才發現他早已睡著了。雪花靜靜落在他臉上,觸手一片濕涼。

  段凌瞧著他的睡顏,一顆心也像這融化的雪一樣,突然柔軟到不行。

  他靜悄悄地把陸修文背回了屋裡。

  第二天陸修文jīng神不錯,跟魏神醫關起門來說了幾句話。魏神醫離開時不住搖頭,嘴裡嘀咕道:“我又不是給人跑腿的。”

  但到了下午時,他就把陸修文要的東西買了回來。

  段凌在旁邊看了看,是兩個香囊和一些香料。香囊上繡了花鳥山水,做工十分粗陋,不過在這等窮鄉僻壤,能買到也不容易了。

  陸修文將香料一樣一樣的拿起來,湊至鼻端輕嗅,挑揀出自己所需要的,再小心地塞進香囊里。

  如此簡單的一件事,對眼睛看不見的人來說,卻是異常繁瑣。

  段凌看不過去,道:“又不是端午節,怎麼想起來做香囊?”

  “正因為等不到端午節了,所以才要提前備好。”

  段凌不愛聽他說些話,道:“我來幫你吧。”

  “不用了。”陸修文用那雙已經失了神采的眼睛望著他,說,“是要送人的東西,我自己來就行了。”

  他耐心極好,每一樣香料都仔細辨認過了,才放進香囊里,深怕出任何一絲差錯。從下午一直忙到天黑,陸修文終於做好了兩隻香囊,將開口處的繩子牢牢繫緊。

  他把其中一隻遞給段凌,道:“師弟,你日後見到修言,就替我jiāo給他罷。”

  段凌道:“修言過了年就過來陪你了,你可以親手給他。”

  其實他們倆人都知道,他是活不過今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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