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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秋季,落葉紛紛,觸景生情,他的心情不大好,或者說自從陛下逝世之後,他的心情一直都不大好。
在陛下逝世的第一個月,就和老宰相想的一樣,他怎麼都不相信陛下走在他的前面。
陛下之於他,從來不止是大宣的帝王,而是信仰,是追逐的光,是活著的希望。
是他記憶里那個在他最無助痛苦之時救他出深淵的身披神光的少年,是送他讀書、與他溫飽安逸無憂的恩人,是溫和笑著教他棋弈謀略、要他想好前路贈他前程的友人,是從來堅定但送他去周國前在夜幕下落下一滴淚的天子……
他早已在心中立誓,此生,唯為陛下而活。
萬死不辭,尚覺榮光。
可卻從未想過,他的信仰和光會有一日消失。
毫不誇張地說,知道消息的那一刻,仿佛天崩地裂,在隨著一眾同僚迎回陛下,在陛下靈前死守的那幾日,仍不敢相信躺在那個黢黑的棺槨之中的是他的陛下。
直到,親眼看見陛下下葬,「被迫」立下誓言要守護好陛下最愛的大宣江山之後,將近七日只用了幾口米粥的身子再扛不住倒下。
他病了近一個月,才勉強振作起精神回去上朝。
新帝登位,意氣風發,頗有一番凌雲壯志,想要開闢盛世之國,假以時日想來也會是一位有為帝王。
也是,他的陛下,眼光是最好的。
就這般,他表面上恢復了正常,但心裡再強迫自己卻到底不能恢復如前的精神。
胃口不如以前,也懶得動彈,新帝也不會像以前的陛下一般隔著一段時間興致起了便要拉他去組織什麼活動。
嗯,他還染上了喝酒的愛好。
原本,他是最討厭一群武官聚在一處喝得醉意熏天模樣的,但現在卻發現了喝酒的好處,麻痹意志,消磨痛苦,確實有點用。
於是,那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難得的休沐日,謝清時來尋他一道喝酒。
兩人都是群臣中少有的比陛下年歲還要小之人,以往總是自覺比起旁人更受陛下喜愛與關照。
如今走在一處,不過是想要追憶陛下時能一同說上幾句罷了。
他和謝清時分別單人一匹快馬,尋了郊外一處涼亭喝酒。
他一人便喝了足足三壺烈酒,結束時已然神智昏沉,和謝清時互相攙扶著走出去。
誰想到驚動了在附近耕種的百姓。
以及當天在不遠處居然還有公子哥組織了秋遊,來了不少公子小姐。
然後,一傳十,十傳百。
全都是聞訊而來,想要一觀傳說中的大宣第一美男子容貌的人群。
他被堵在人群中寸步難行,謝清時仗著武藝高強十分沒有仗義的先行出去了,醉著酒在外笑呵呵地看著熱鬧。
接著有大膽的小姐隱在人群中,隨手便將自己精心編織的香囊丟給了他。
好傢夥,開了一個「好」頭。
數不盡的香囊朝他丟來,剛開始還只是香囊、手帕、甚至情詩等輕巧物件,到後面就有人隨手摺了樹枝、卸了佩戴的珠釵,平民百姓也不甘示弱,朝著他丟著瓜果……
衛光啟光是回想都不由打了個冷顫。
太可怕了。
其實楚深和是誤會了,他一直以為衛光啟因為臉而受磨難非議該是非常不願別人提起他的容貌。
但事實上,衛光啟覺得陛下當年救他定也是有這張臉的功勞的,比起其餘臣子,他最大的優勢就在這張臉,又如何會以此為厭呢?
但向來對容貌也有些自得的安平侯在那日幾乎被因這張臉而引來的人潮、熱情、追捧、示愛的物件攪得狼狽不堪。
似乎被圍了有小半個時辰,他身上被砸得生疼,本就醉酒,偏偏沒帶隨從,周邊圍得人又多,他漸漸覺得喘不上氣……
最後,活生生暈了過去。
因此,剛到異世覺得奇怪但還以為自己是醉酒醒來的衛光啟,在聽完楚深和的講解,大概明白過來,自己是死了……
並且是被醉酒、被圍看、被瘋狂示愛,三重圍擊而死。
每一個,說出去都是要笑掉大牙、大概會被同僚嘲笑一輩子的死因,哪裡和陛下說得出口?
衛光啟饒是覺得自己練就一番厚臉皮,此時回憶起來也不由覺得羞憤。
他的一世英名!
他似乎已經能想像到翰林院的同僚會在史書上怎麼給他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了!
但,一路跟著楚深和穿過陌生卻漂亮的建築,掠過人流,感受到無比鮮活的真實氣息,坐在了一處房間,手上接過楚深和特意為他尋來的自己沒穿過的新衣……
衛光啟深深吸了口氣,面上滿是遮掩不住的喜意。
沒想到死後居然不是真死,而是得有機會跟著陛下來到了新的異世重活一次。
他又覺得慶幸,還好自己因為「意外」不小心嘎了啊,要不然,他才二十多歲,得等到猴年馬月才有機會再見到陛下啊!
叫謝清時那個狗眼旁觀的東西知道,哼,怕是要羨慕哭了吧!
想到這兒,他神色一凜。
有些試探地開口:「陛下,臣可是第一個到您身邊的人?」
「嗯?」
楚深和沒想到衛光啟來到異世之後最關心的是這個,他隨意地擺了擺手,「是,你是第一個,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