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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越也注意到了天際漸漸消散的日光, 低壓的雲在天邊蔓延。涼風吹拂過來, 帶著濕潤的氣。
知道這是大雨將歇。
「倒是個怪天氣。剛才還和風溫煦, 暖陽高照。」
沈靈姝一邊撫著懷中白犬的毛。一邊也跟著抬起腦袋看天。
「春日未至, 倒是變天的春相先至。」
春桃去請了回府的馬車。
豆大的雨在春桃離開後, 傾盆而落。
沈靈姝和江明越兩人便站在跑馬場休歇的廊檐下, 細看大雨澆灌。雨聲敲扣著瓦片。在檐瓦上, 很快就垂下了一幕雨帘子。
雨珠密集間斷, 從不相連。
頃刻後, 一道驚雷在天邊炸響起。
江明越心頭一驚。趕緊側眸看有無驚嚇到沈靈姝。
旁邊的女娘正輕撫著懷中白犬的毛, 靜靜望著大雨澆灌的遼闊草場。姣好面容上,波瀾不驚。
江明越不禁詢問:「沈娘子似不怕雷聲?」
「嗯?」沈靈姝側回眸, 輕輕笑,「江公子怕雷嗎?」
江明越面上有些羞赫,摸摸鼻子,笑,「讓小娘子見笑了。」
沈靈姝目光眺遠,似停在無能所及的地方:「比這還大的雷聲,我都見過了。」
大漠中,夏夜的雨不常下。一下卻常下許久。伴著陣陣雷聲,驚得人睡不著。
沈靈姝在帳中榻上縮裹成一團,直到被連著被子抱起來時,依舊一聲不吭。衛曜則望著還在生悶氣,卻瑟瑟發抖的女娘,嘆了聲氣。
沈靈姝在被子裡悶悶的聲音道。「不許碰我。」
「某未碰到你。」
「……我還不想和你說話。」
那是軍旅途中,兩人第一次置氣。因為什麼原因,沈靈姝已經記不清楚。又隱約記得是她誤進了城買東西。沒有聽衛曜的囑咐留在原處,差點被敵對的兵抓走。衛曜找到自己時,臉色沉得可怕。拽著沈靈姝的手腕一圈都紫了。沈靈姝本受著驚嚇,被人一吼責,眼都紅了。
回了帳,連飯都賭氣不用,扎腦袋便進了榻上。直到被驚雷嚇起。
衛曜不會說好聽話。沈靈姝不想搭理人。於是兩人在陣陣悶雷聲中,隔著一道烏綠的衾被,一個安靜地抱著人,一個被安靜地抱著。
直到沈靈姝細碎的哭聲起來。
一直給人隔著被子捂耳朵的衛曜,才錯楞。低頭將人從被中撈起來。
但女娘扭勁著,就是不願正面向著人。
衛曜許久才幹巴巴。「別哭,我給你上藥。」
衛曜放下手,便不能給女娘捂耳。給女娘擦淚,就不能給女娘捂耳。
雷聲陣陣,沈靈姝第一次見人手忙腳亂,噗嗤笑出了聲。
……
春雷炸響又起。
陷於回憶之中的沈靈姝忽一驚,迷茫間,眼前籠罩下一黑影。
江明越彎身,桃花眼中盛滿笑。「小娘子還道不怕雷聲。這都嚇著了。若怕,捂住耳朵就好。小娘子抱著犬,不便捂耳,我替小娘子捂。小娘子不必怕。」
沈靈姝楞怔。
耳尖不屬於自己的溫度。
溫涼,又陌生。
江明越含笑。
「嗷——」似是被擋住了視線。沈靈姝懷中的小白犬往前一探身,朝著靠得太近的江明越齜牙咧嘴,張嘴要咬。
「角弓。」沈靈姝抱著白犬,腳步往後挪了一寸。輕責一聲,避免了白犬真咬上了江明越。
江明越:「……」將手放下。
沈靈姝制止住了白犬,抬頭道謝,「多謝。我不怕雷聲,只是被突然嚇著了而已。」
她是害怕雷聲嗎?似乎不是。但是突然驚嚇的雷,卻也是會受驚。
沈靈姝又記起了,在鳳儀宮中,也有一夜雷聲如劇。沈靈姝窩在被子中,只冒著腦袋,捂著耳朵,頻頻望著殿門。
時驚時困,卻遲遲沒等來衛曜。
宮人說,雨下得這麼大,皇上還在御書房中。今夜怕是不會來了。
沈靈姝卻恍惚。才明白自己在皇上心中並不是最重要。衛曜一直以為她怕雷。軍旅時會幫她捂著耳朵,抱著她入眠。但權利在手後,自己於他只是床事之人。沈靈姝揣測著,人大概已經把之前的互相扶持都忘了吧。只有自己還惦記。而他,只要一個龍子。
沈靈姝指尖一涼,垂眼,才看見小白犬用舌頭在舔著她的指頭。沈靈姝輕笑:「沒良心的,小東西。這便餓著了?」
*
陣雨下得猛烈。
兩人卻默契地沒有進到屋中避雨。
皆站在廊檐下,望著冬末初春的暴雨洗滌空氣。
撲面混著青草泥土塊,濕潤清新的雨水味道。
江明越望著雨帘子,忽感嘆:「『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①春雷歇,春日至。從前後數,這月數十日裡,都是鶯歌燕舞的好日子。」
沈靈姝摸著狗,朝人抬眼看去。
江明越摸了摸鼻子。面上有幾分羞赫。「小娘子,要不要在這幾天裡挑個日子成親?」
*
沈靈姝的錯楞只是片刻。
春雷歇,春雨將至。
沈靈姝垂眸摸著狗,笑笑,終是頷首。
江明越是江南人。耶娘不在長安,只能書信快馬送去,一一將事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