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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床上的人被煙霧熏得睜不開眼睛,躺著一動不動,像一截腐朽的枯木。

  濃煙下的臉有一種勘破真相後的萬念俱灰,身為父親的絕望壓倒了生的渴望,他近乎是平靜地等待死亡的降臨。

  方雨趕到醫院是第二天凌晨,原本只需兩小時的路程因路面坍塌導致的堵車,硬生生延長至四小時,大火早已撲滅。

  醫院外拉起了警戒線,方雨下車時險些摔跤,有人及時扶了他一把,頭頂傳來一個低沉的男音:「方雨,還記得我嗎?我是阿志。」

  方雨抬頭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是他兒時的玩伴,對方身上的警服讓他生出盲目的信任,「醫院打給我說我爸他——不可能的對不對?醫院怎麼會失火?」

  阿志稍稍側身,現出前方外牆焦黑的醫院大樓,五層以上毀損嚴重。

  方雨怔怔地看著,瞳孔映照出巍峨高聳的醫院大樓,被燒毀的那幾層宛如一道駭人的裂口。他的心裡頓時也撕裂一般疼,沒有旁人的攙扶他幾乎站不住。

  「不可能,我不信。」方雨喃喃地道,不顧警戒線的攔截,直直地闖了進去。

  阿志匆促攙住他的胳膊,「方雨,堅強一點,我帶你進去。」

  方雨不會忘記他走向父親的最後一段路,陰冷、森寒,不知何處刮來的風在他心口掀起巨大的迴響。他聽不見自己的腳步聲,茫然無措,意識仿佛被抽離了軀殼。

  在見到父親的那一刻,所有力氣消耗殆盡,他生生地跌倒在地上。

  護士長告訴他,從火警鈴響到濃煙瀰漫,可供逃生的時間有四到五分鐘,其他病房的病人在疏散下都逃出來了,行動不便的病人則由醫護人員轉移。言下之意是醫院已盡力疏散,其他人員無傷亡。

  主班護士急得快哭出來,從她口中方雨聽到十分荒唐的說法,她說是父親自己不願意走,並且反鎖了病房的門。

  絕對不可能,父親沒有這麼做的理由,方雨試圖和她們爭辯,卻被阿志拉住,「方雨冷靜,起火前大門監控拍到了你的臉,你跟我去看看,這人是不是你弟?」

  方雨看到監控截下的照片,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龐,那個時間他還在山上,他立馬打給弟弟,弟弟接了電話,承認去看過父親。

  方雨察覺到不對勁,他質問弟弟,你對爸爸說了什麼?

  弟弟說:「我給爸爸看了你的照片,哥,我知道你為了籌錢做過什麼,你那麼有孝心,我當然要讓爸爸知道。」

  方雨恍若挨了一記耳光,耳旁嗡嗡的響聲甚至蓋過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麼?我的照片?」

  弟弟回答:「我翻背包翻出來的,哥,我都聽陳總說了,你沒必要瞞著。」

  方雨攥緊手機,他陡然提高音量,沖電話里吼:「你故意拿照片刺激爸爸?你知不知道他病了?你對他沒感情但他是我爸,他現在走了——你們誰賠給我?」

  最後一句伴著哽咽,方雨靠著牆壁,手機從手上掉落,一瞬間摔得四分五裂。

  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視線模糊之際,他想明白父親為什麼不離開火海,父親定是怕成為他的累贅,寧可以這種方式離開也不要拖累他。

  很久以前,當他躺在那張床上挨一鞭又一鞭,他那時就在想,要是爸爸知道了該多心疼啊。

  這個世界上少有的會心疼他的人走了,他沒有爸爸了。

  方雨跪在地上,抱著腦袋痛哭出聲。

  陸與聞當晚沒聯繫上方雨,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從助理口中聽說方雨父親去世的消息。

  他當即想回去,但那顯然不可能,劇組只租了療養院兩天,今天必須拍完所有醫院的戲份。

  這一整天他除了拍戲,空閒時都在給方雨發簡訊打電話,方雨的手機一直提示已關機。聽著電話里冷冰冰的機械女聲,陸與聞更加擔心方雨,他不敢想像方雨一個人要怎麼面對這些。

  劇組為他準備了生日會,蛋糕蠟燭鮮花壽星帽全備齊了,他不好拂了大夥的好意,配合地吹了蠟燭許了願望,再接過導演作為代表送上的鮮花。

  分完蛋糕,陸與聞躲在角落給方雨發簡訊,他沒提生日沒提拍戲,也沒問方雨什麼時候回來,只一個勁地問他好不好。

  簡訊發出去才覺得沒有必要,方雨怎麼可能好。

  當晚結束療養院的拍攝,陸與聞回到山上,他一個人睡在農家樂方雨的房間,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以往懷裡總有一個溫軟的身體,他的懷抱從不空虛,和方雨互相摟著很容易入睡,睡著了也是一夜香甜無夢。

  早上醒來半邊身體會很麻,但緊貼的胸膛很熱,交纏的手手腳腳分也分不開。睡久了身體分明綿軟無力,可擁抱卻格外有力,他的臂彎堅固牢靠,守得住方雨一夜好眠。

  陸與聞開始回想那些和方雨一同醒來的清晨,他都做了什麼,好像是接吻。他喜歡含著方雨的唇,睡一覺醒來所有知覺都在緩慢復甦,唯獨吮吻成為本能。

  他喜歡和方雨接吻,尤其是半醒半睡間迷迷糊糊的方雨,傻傻地將嘴唇送過來,被吻得發出很輕很黏糊的呻吟,像是不滿和抗議。

  可等他醒來看見自己,便會更主動地纏上來,回應起這個吻。

  那些時候,全身上下該喚醒的部位也都喚醒了,他在方雨面前從不避忌這個,哪怕時常遭方雨調侃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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