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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激烈的親吻之後,某人慌張地逃離,一逃就逃了那麼多年,還有在機場的時候,那大力拉住自己的手,和挽留的目光,千言萬語都仿似能自然而然地跳出來,可是……最後,依然什麼都沒有。

  謝一想,有一有二,如果再有一次三,那就是自己的愚蠢了。

  王樹民,我已經死心了,你能不能不再折騰我了?

  第二十九章 失敗的告白

  “小謝,我後悔了,我對你是……”電話那頭“啪”地一聲掛斷了,“真心的”三個字就這麼被卡在王樹民的喉嚨里,冰冰涼涼的吐不出來,他那被酒jīng占領了高地的腦袋,突然間就冷了下來,呆呆地看著手上忙音不停的聽筒,然後轉過頭去,對湊過來看熱鬧的huáng華說,“他怎麼連說都不讓我說完呢?”

  連huáng華這個二百五型的人都看出王樹民那一瞬間臉上划過的灰敗,這好像什麼時候都能衝到最前邊,好像什麼時候都能下最有效的命令的男人,突然就變成了個不知所措的孩子,惹了大人生氣,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他甚至覺得,這樣眼圈微紅,渾身酒氣地站在那裡的王樹民有點可憐。

  “怎麼的?”huáng華輕聲問了一句。

  王樹民的脊背擦著柜子,身體滑下來,盤腿坐在了地上,看著一塵不染的地板,輕輕地搖搖頭:“我不知道,他不和我說話了。”

  huáng華把火鍋重新點著,換了清湯,往裡面放了點清淡的菜,就著一點調料煮起了湯。然後給自己和王樹民一人盛了一碗,坐在他旁邊,準備當回挽救迷途青少年的知心哥哥。

  王樹民用力抹了一把臉,他這才發現語文沒學好的壞處,連段有邏輯有條例的話都難說清楚,他就這麼顛三倒四倒四顛三地從小說到大又從大說到小,夾雜在其中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如果我當時……”

  如果小時候沒有把他騙到荷花池裡。

  如果那年冬天沒有倉皇逃開。

  如果在機場的時候,緊緊地拉住他,不讓他離開……

  如果。如果是句廢話。

  huáng華從一開始跟著點頭,到後來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手裡的湯都涼了。然後他鑑定說:“王樹民,我以為我已經很渣了,沒想到你比我還渣。”

  王樹民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怎麼辦?他不理我了,他連話都不讓我說完就掛電話。”

  “你真喜歡他麼?”huáng華憋了半天,才問出這麼一句,“我怎麼聽著……不太像啊?”

  王樹民愣了半天,張張嘴:“見不著的時候,我想他的頻率比想我媽都高,見著了心裡總有那麼股子要飄起來的感覺。”

  “現在呢?”

  “現在這裡疼。”王樹民戳戳自己的心口,“真疼。”

  huáng華像看外星人一樣地看了他半天,才拍拍他的腦袋,總結:“王樹民啊,你沒救了,狗熊他奶奶怎麼死的你知道麼?”

  王樹民酒勁上來了,有點暈,實誠地搖搖頭。

  huáng華無限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嘆了口氣:“跟你一樣,笨死的。”

  第二天王樹民酒醒了以後,那真是一個苦不堪言,頭疼yù裂不說,想起頭天晚上gān的傻事,恨不得一頭撞在飯店大廳的門柱上,以謝古今qíng聖在天之靈。趕緊琢磨著給謝一打電話補救。

  可是這時候謝一已經登機了,手機關著,打不通。王樹民七上八下了一天,整個人處於離魂狀態,沒事就拿出手機來撥號,然後“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然後再撥,再撥,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在謝一下飛機開機的第一時間,打通了。

  王樹民手心的汗出得都快攥不住電話了,心說“快接呀快接呀快接呀……”

  聽見謝一平平淡淡的一聲“餵”的時候,王樹民簡直想跳起來感謝耶穌感謝佛祖感謝默罕默德——小謝還接他的電話,還肯跟他說話,他顫顫巍巍地支吾了一聲:“小謝,是我……”

  謝一說:“我知道,你不是拿手機打的麼,又不是沒有來電顯示,電話費jiāo了沒有?”音色語調都平平淡淡,甚至帶了點調侃開玩笑的意思,王樹民不知道為啥,心裡的不安像是小火苗遇上gān柴一樣,蹭蹭蹭地往上竄。

  “小謝,我昨天晚上喝多了……”

  謝一“嗯”了一聲:“我還不知道你喝多了,幾路車到義大利,虧你想得出來,多大人了,大半夜耍酒瘋。”

  “小謝……”

  “gān嘛?”

  王樹民舔舔嘴唇,有點緊張:“可是……可是我昨天說的話不是胡說八道,是真的。”

  謝一沉默了一會,王樹民覺得就這麼一會,自己好像看得見時間的慢動作一樣,心臟一下一下地跳著,手腳發涼,全身的力氣都用在攥著那小小的手機上。不知道過了多久,謝一才輕輕地嗤笑了一聲,然後若無其事地說:“你昨天說什麼了,酒吧太吵,我沒注意聽。”

  “我說……”

  “行了,我馬上到了,時差還沒倒過來呢,有空再說。”謝一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我聽gān媽說你跑去支援西部了,好歹也這麼多年了,長大點吧,你好自為之,我掛了。”

  那些錯過的人,真的就不在原地了麼?王樹民如夢初醒一樣,原來是自己一直不肯長大,哭著鬧著讓別人遷就自己,若無其事地傷害著別人,然後丟了自己最心愛的那塊糖果。謝一自來是個決絕的人,說一不二,從不回頭。

  他當時能一拳把謝守拙打趴下,然後一個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十里洋場,一個人打拼,也能只給他一個背影,漫不經心地揮手告別。

  相比於別人,其實謝一已經給了他太多的機會,王樹民頭一次對自己的智商和qíng商產生了深刻的質疑——那些機會,居然全被他懵懵懂懂地放過了。

  huáng華在不遠的地方看著他,王樹民對他搖搖頭,一個人站起來走了:“今天店裡我顧不上了,麻煩你們了。”

  沒等李愛軍和huáng華回答,他就晃晃悠悠地晃到了大街上,車水馬龍,暮色將近四合,來往人群,帶著這座城市特有的慵懶和悠然。

  然後華燈初上了,他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蔣泠溪看著謝一掛了電話以後疲憊地靠在后座上的樣子,側過頭看著他:“還好吧?”

  謝一低頭捏捏鼻樑,低低地嘆氣一樣地說:“沒事。”

  坐在前邊的Jason回過頭來:“What’s the matter? Are you ok?(怎麼啦,你還好嗎?)”

  這傢伙來中國已經七八年了,中國畫甚至上海話都聽得懂,就是一句都不會說,據他自稱是舌頭有缺陷,很多音發不出來,發出來了別人也聽不懂。

  蔣泠溪聳聳肩:“有個傷害過他的王八蛋剛才在跟他表白。”

  Jason睜大了眼睛:“Wow,seriously?(真的呀)”

  “去,別胡說八道。”謝一笑著搖搖頭,“以前的一個朋友,喝多了發酒瘋。”

  “從昨天發到現在呀?”蔣泠溪咬著下嘴唇呲著呀猥瑣地笑,真糟蹋她那張好看的臉蛋兒。

  Jason來勁了,不顧形象地趴在副駕駛的車座靠背上:“Hot girl? what do you think about her? And where is she?(辣妹嗎?你覺得她怎麼樣?她在哪裡?)”

  謝一翻了個白眼,蔣泠溪促狹地說:“Just in his heart。(在他心裡)”她用胳膊肘捅捅謝一,拿腔拿調地把做西子捧心狀,“Oh , to the world you may be one person, but to one person you may be the world.(對於世界而言,你只是一個人,但是對於某個人,你是他的整個世界)”

  謝一讓她給氣笑了:“滾蛋。”

  蔣泠溪大笑,Jason那個不明真相原因的傻鬼子跟在一邊拾樂,不知道為什麼,笑得比蔣泠溪還開心。

  兩個沒心沒肺的混蛋。

  謝一無奈。窗外的樓和街道飛快地往後倒去,他想,自己已經老了,老得寧可孤孤單單一個人,也不想再受到任何傷害了,他是風險厭惡者,年輕的時候或者能鼓起一些勇氣,可惜都落了空。而現在,王樹民在機場放開他的手的時候,那些勇氣和熱血,就都已經冷透了。

  算了吧。他翻開手機,把通訊錄里某人的號碼拖進黑名單。

  huáng華和李愛軍欣喜得發現,王樹民同志gān活的時候更賣力了,更專注了,而除了工作之外,這傢伙所有的不良嗜好和無聊的消遣都不見了,只剩下拿著手機沒完沒了地撥一個號這一樣。

  從暮chūn打到盛夏,打到層林盡染,打到第一場雪落下來,打到年關將近……雖然從來就沒有打通過。這麼長時間,傻子也該知道要不是對方換號了,要不是被屏蔽拖進黑名單了。

  可王樹民的智商就是從靈長類退化成無脊椎動物。

  等他踩著厚厚的積雪,踏著年三十的時間點兒回到北新市的時候,被告知賈桂芳剛剛放下謝一的拜年電話,據說那個人又在出差,又不回來了。

  賈桂芳嘮叨:“哪那麼多差要出啊,他們那洋鬼子老闆真沒心肝,不知道什麼叫過年呀?”

  王樹民沒吱聲,偷偷訂了去上海的火車票。

  第三十章 醋意盎然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

  衣不如新,人不如舊。

  ——《古艷歌》

  這還是王樹民看圖書館的時候偶爾翻到的,他不明白為什麼這樣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言語有這麼一個名字——古艷歌。

  哪裡艷呢?

  而當他站在這陌生城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間的時候,忽然就明白了。光鮮的,匆忙的,笑的,哭的人,他們通通都和自己沒有半毛錢關係,好看的忍不住多看一眼,難看的忍不住離遠一點。

  只有那個人。

  他發現,當他意識到,這個城市中間,有那個人的時候,陌生的街道都變得靈動起來,甚至硬生生地生出一絲仿佛幻覺一樣的熟悉感。

  衣不如新,人不如舊,艷在了哪裡呢?

  千帆過盡,生命中擦過萬萬千千,子夜夢回,驀然回首間,心裡卻念著那個塵封在心底多年,卻不曾有絲毫暗淡的名字,才知道,他已經變成了心間的那麼一顆殷紅如血的硃砂痣。這麼想著,就覺著再沒有比這更艷的話了。

  王樹民找到一個公用電話,閉著眼睛撥出了那個好像已經刻在心裡的號碼,通了,響了三聲,謝一接了,他想苦笑,果然自己的小破手機是被屏蔽了。可是這麼長時間了,自己為什麼不換個號碼呢?或者像現在這樣,隨便在路邊找個公用電話?

  王樹民難得死心眼一回,他覺得小謝一天屏蔽著他的電話,就是一天不肯原諒他,他就繼續鍥而不捨地用自己那個電話撥號,撥到他氣消,撥到他接電話。

  “餵你好,謝一,哪位?”

  王樹民悄無聲息地笑出來:“小謝,是我。”

  謝一頓了一下,隨後雖然充滿克制,但是音調還是不可克制地提高了一點:“這是本地電話,你在哪?”

  王樹民有點得意洋洋:“我在南站門口,現在流落街頭,等著你把我領回去。”他頓了頓,又補充說,“又冷又餓,真的,饑寒jiāo迫。”

  謝一二話不說地把電話拍上了,王樹民眯起眼睛笑了,縮著脖子站在路邊,反正他篤定了,小謝不會真把他一個人扔在這裡挨凍受餓,那個人心軟不是兩三天。

  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記憶中的人好像永遠都是一成不變的,讓自己了解得通通透透的。在王樹民心裡,除了對老混蛋謝守拙,謝一從來都知道什麼是度,鬧脾氣歸鬧脾氣,多不過就是不接電話,別彆扭扭地不愛理人,沒準換個人都看不出他其實是生氣了的。

  在謝一心裡,王樹民卻永遠是沒長大的樣子,有時候不靠譜,有時候不著調,朝三暮四,好奇心旺盛,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覺得好。可是負重越野跑練出了他的毅力,卻沒練出他的長興,再好再喜歡的東西,過了一段時間也就淡了。愛玩的孩子,即使見慣生死,穿越過槍林彈雨,也不一定明白一輩子的概念。

  其實他們都錯了,有時候,自以為了解,其實比完全不了解還要危險。

  所以王樹民沒等來謝一。只等到了一輛低調的別克停在不遠的地方,前擋風玻璃上貼著一張相片,王樹民偏頭一看,居然是自己剛從軍營里回來的時候照的一張,那年正好賈桂芳閒得沒事,給謝一也寄過。

  照片被放大了,一張傻乎乎的笑臉從車裡往外看著,怎麼都有點古怪的感覺,然後車子裡鑽出一個年輕女孩,中等個頭,挺瘦,怪模怪樣誇張的大毛衣,好像每個細胞都在叫囂“我低調,但是我時髦”。她把王樹民的靚照摘下來拿在手裡看了看,又抬頭打量了一下本尊,好像考場驗證件的監考老師,覺得有點像,點點頭,衝著王樹民招招手,把相片舉起來給他看:“請問你是這個王先生嗎?”

  帶著特別的糯軟腔調的普通話,王樹民眼角一跳,想起自己聽到過這樣的聲音。

  “謝副總今天有事qíng,讓我幫忙接一下你,上車吧。”女孩笑得陽光燦爛,即使不施粉黛也好看得一塌糊塗,王樹民覺得心裡像是壓了什麼東西一樣,沉甸甸的不舒服極了,到底扯開麵皮對著小美女笑了一下,依言上了車子。

  “呃,你好,我叫王樹民,是小……你們副總的……”

  “小時候的朋友嘛,曉得的。”女孩子一邊開著車一邊偏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我姓蔣,我叫蔣泠溪,是他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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