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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聲音越來越輕,臉蛋羞紅似池塘里最先綻放的荷花,纖細的眼睫比平常眨動地更快了。宋殊定定瞧著,突然一陣心跳加快,心慌不安。
她最近跟他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了,長時間的注視,送衣裳的體貼,羞紅臉的嬌態,莫非……
宋殊不敢再想下去。
師母將最親的外孫女託付給他照看,若是師母得知唐景玉對他動了心……
他見過她母親,師姐出嫁時他也去赴宴了,他比她大了整整十一歲,單單年齡他們就不合適,師母肯定不會希望唐景玉喜歡自己的,到時候師母誤會是他勾的她,該會多失望?
她呢,怎麼會喜歡他?
宋殊飛快回憶了一下最近兩人相處的qíng形。
確實怪他,是他因為憐惜再三寵著她縱著她,她一個沒有嘗過qíng滋味兒的豆蔻少女,第一次遇到對她體貼照顧的男子,難免生出依賴。或許她還沒有喜歡上他,只是想答謝他的好,但她又臉紅……
宋殊感覺到了危險。
即便她只是最初的悸動,長此以往,早晚她會變成另一種心思。
他不能將她引入歧途,她小,他不小了,既然想明白了,就該引導兩人的關係。
“不必,我衣裳很多,你想練手不如改成給恩師做身外袍。阿玉,如今你明面上是師母的gān孫女,恩師對你也頗有好感,你送二老一人一身衣裳最為合適,且恩師終歸是你親外祖父,將來說不定有相認之時,你還是表示表示,別寒了恩師的心。”
唐景玉依然摳著手爐玩,好一會兒才垂眸道:“掌柜真的不要啊?那是上次我跟外祖母出門時親自挑的杭綢,天青色的,外祖母說你最喜歡這種顏色,改的話,外祖父穿了也不合適啊。”
“那你改小一點,留著以後男裝出門自己穿也好。這幾日來訂燈的人多,我去前面看看,你回屋暖和暖和去吧,這裡冷。”不想再說更多拒絕的話,也不想聽她平靜聲音下的小心翼翼,宋殊匆匆出門了。
腳步聲遠了,唐景玉才抬頭看向門口。
他走了,照在身上的光好像也沒那麼暖了。
好好的,他怎麼突然這麼客氣了?是嫌棄她手藝不好,做出來的他肯定穿不出去嗎?
還是,他看出了她的貪婪親近?
若是前者,她先把衣裳做好給他看,讓他知道她繡活沒那麼差,他應該就會要了吧?那雙襪子他還誇她手巧來著。
若是後者,她繡的再好他都不會收,是不是也說明,他不喜歡她對他動心?
唐景玉心事重重回了自己的房間。
打開衣櫃,裡面放著她快要fèng好的男人長袍。
眼前浮現男人端坐的背影,她故意站在一側假裝請教問題,另一手藏在後面悄悄丈量他肩寬,還有他在燈房裡走動時,她故意跟在後面,悄悄對著他的腰比劃……
她喜歡宋殊的才,喜歡宋殊的貌,喜歡宋殊對她的好,各種喜歡加起來,她已經喜歡到會在無人時遐想宋殊衣衫下的身體了,又羞又好奇。
可他未必樂意接受這種喜歡。
唐景玉猶豫了,她拿不準要不要繼續送他,要不要試探他的心思,她怕結果是自己不想要的,宋殊對她那麼好,她不敢想像他心裡其實沒她,一直都是她自作多qíng。
但唐景玉很快就察覺到了宋殊的變化。
他變冷了,飯桌上不再給她夾菜,下午不許她再去他燈房或書房,但他沒有冷落她,提點畫藝講解竹雕時都很認真。
唐景玉心裡一片苦澀。宋殊定是看破她心事了,他不許她過分靠近,藉以提醒她收心,但又耐心教她,該關心的時候也關心,來表明他並沒有厭煩她。
還真是體貼啊。
唐景玉平躺在chuáng上,胸口悶悶的,都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了。
“姑娘,公子來了。”品冬的聲音從外間傳了過來。
唐景玉噌地坐了起來,本能地先去照鏡子,見髮髻有些歪,她伸手要正正,然轉瞬又想到宋殊的冷淡,唐景玉冷笑,非但沒正,還故意把頭髮散了弄亂了,就這樣出去見人。
女為悅己者容,她要讓宋殊知道,她不稀罕他的喜歡,不在乎他眼裡的自己是什麼模樣。
挑開外間帘子,唐景玉一邊打哈欠一邊掃了一眼,對站在門前的男人道:“掌柜找我做什麼啊?睡得正香呢。”
宋殊瞅她一眼,還沒開口,品冬急得攔在唐景玉身前就想把她往裡推,“姑娘還是先回屋梳梳頭吧。”旁人家姑娘要見心上人恨不得把自己打扮得跟天仙似的,她家姑娘倒好,蓬頭垢面的,就差往臉上抹泥巴了。
“不用,掌柜有話快說,我還要回去睡覺呢。”唐景玉不高興地掙開品冬,一屁.股坐到了北面的太師椅上,沒骨頭似的癱在那兒。
宋殊忍住差點脫口的訓斥,冷聲道:“師母剛剛派人傳話,你娘的嫁妝已經拉回來了,讓我帶你過去看看。”
唐景玉一下子站了起來,看看宋殊,轉身去裡面梳頭。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兩人已經上了馬車。
她側頭看向窗外,安靜地出奇,宋殊低聲提醒道:“到了那邊你要冷靜,別讓人瞧出不對。”
唐景玉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看出她不yù多說,宋殊也就沉默了下來。
馬車穩穩停在莊家門前,宋殊先跳了下去,習慣地轉身去接她,唐景玉看都不看他手,自己跳了下去,微微低著頭站到宋殊一側,十足的丫鬟模樣。
宋殊在心裡嘆了口氣,正要往裡走,拐角又轉過來一輛馬車。
“豫章來了啊!”莊家大爺莊文恭遠遠地打招呼。
出於客套,宋殊只好等他。
馬車裡除了莊文恭,還有他的兒子莊家長孫莊謙,十七歲的少年,已經定親,明年就要成婚了。
“二叔。”莊謙笑著朝宋殊行禮,低頭時眼睛卻瞄向了宋殊身邊的丫鬟,妹妹口中那個勾了宋殊心的狐媚丫鬟。
他目光灼灼,唐景玉感覺到了,因她本來就不喜大房的人,此時被人如此打量,她毫不客氣地瞪了莊謙一眼。
偏偏就是這一記帶著狠勁兒的眼刀,勾走了莊謙半個魂。
小丫頭gān癟癟的,容貌也不算特別出彩,可那雙眼睛裡的潑辣勁兒,實在太有味道了。
“師母叫我,恕先行一步。”宋殊熟知莊謙為人,本就防著他,此時見莊謙居然真敢對唐景玉放肆,臉上當即冷了下來,叫上唐景玉逕自進了莊府。
“爹,這丫頭眼睛生的真好。”莊謙挺直腰板,盯著唐景玉的背影輕笑道。
莊文恭掃他一眼,邊往裡走邊訓斥道:“再好也是宋殊的人,你最好少打她的主意,走吧,去看看你祖父打算如何處置那筆嫁妝,當年你姑母出嫁,陪嫁的有好幾處莊家最賺錢的鋪子……”
☆、第47章
莊寅自認這一生行得正坐得端。教書育人,他無愧於一眾弟子,傳宗接代,他無愧於莊家祖先,兩個兒子因材施教,一個專管庶務一個潛心修學,他也無愧於他們。
他只對不起他的妻女。
當年求娶妻子時,岳丈年邁,已經快要不行了,他跪在岳丈chuáng前承諾會照顧好妻子。新婚時,他也做到了,只是妻子三年不孕,他又是家中獨子,父母bī得緊,他跟妻子都壓力重重,最後妻子勸他納一房妾室。納了,一切就都變了,妻子跟他相敬如賓,再無柔qíng蜜意。
有得必有失,莊寅不敢奢求魚與熊掌兼得,只儘量彌補妻子。
然後他們終於有了個女兒。
可他也對不起女兒,沒有給她選個良人。
妻 子懷疑女兒死得蹊蹺,應該是她太過傷心了,必須找個人怪責才能好受些。莊寅體諒妻子,卻不相信女婿是那種人,畢竟莊家雖然沒有人當官,憑著那麼多的子弟, 在朝廷上還是有影響的,旁人不說,單單宋殊就是天子身邊的紅人,女婿沒有道理害妻。但莊寅依然覺得對不起女兒,如果他能早早給女兒挑個嘉定附近的人家,女 兒也許不會那麼早就去了?
逝者已矣,追悔莫及。
跟妻子並肩坐在主位上,莊寅目光接連掃過下面前後站著的兩個兒子三個孫子,還有他特意請過來的宋殊,也看了一眼宋殊一側的小丫鬟,若有所思。
三子返程前寫了一封信告知他們大概歸期,妻子看過之後,第一次開口求他。
求他把女兒的所有嫁妝都給她。
莊寅應了。
他知道妻子不是愛財之人,她要這份嫁妝定是已經想好了用途。做什麼用?如果打算留給莊家子孫,妻子不必開口,將來他們兩個老的去了,東西自然全是莊家的,而妻子跟娘家那邊已經遠了,所以妻子多半是想把這份嫁妝送給唐五,她取名阿玉的gān孫女。
他們都老了,只要妻子高興,莊寅什麼都願意答應她,況且如果不是妻子開口索要,這份嫁妝還留在唐家呢,跟莊家子孫也沒有關係。反正都是外姓人,與其留給沒能照顧好他女兒外孫女的唐家,不如給這個能哄妻子真正開心的小丫鬟。
念頭飛轉,莊寅終於開口,言簡意賅將嫁妝歸在了莊夫人名下,而他請宋殊來,便是讓他做個證人。這樣萬一將來他先妻子而去,有宋殊這個半子在,也不怕柳姨娘所出的兩個兒子不敬嫡母。
在場的除了八歲的莊讓年紀小聽不懂這話里的深意,其他幾個皆是聰慧之人。莊文禮莊誠父子面色如常,莊文恭也沒什麼異樣,只有莊謙到底年歲不高,尚未練得其父的城府,眼裡閃過一道不滿。
老太太要了嫁妝,想送誰?
“好了,都散了吧。”莊寅站了起來,領著宋殊等男子走了。
“走,祖母給你看點好東西。”莊夫人笑眯眯地招呼唐景玉,牽著她手親昵地朝閒雲堂去了。
莊寅等人也才剛走出門口不遠,聽到莊夫人的聲音,莊謙皺眉回頭,見莊夫人對小丫鬟比家裡的兩個妹妹還要親,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嫁妝全歸嫡祖母,自然要搬到閒雲堂去,嫡祖母又這樣說,莫非是想把東西給那丫頭?
是啊,嫡祖母一直不喜歡他們一家四口,對三叔一家看著親近,卻也隔了一層,怎麼可能把好東西留給他們?
想到這裡,莊謙忍不住埋怨起祖父來。
那麼一大筆財產,祖父竟然就這樣縱著嫡祖母白白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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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景玉在閒雲堂陪莊夫人用的午飯,飯後兩人繼續清點嫁妝。
母親嫁妝有多少,唐景玉也不清楚,母親在的時候她太小,不可能跟她說這個,等母親去了,嫁妝由父親打點,沒有她的事,直到今日,她才明白母親的富有。
“你 三舅跟我說,他提出拿回嫁妝時那人答應得倒也痛快,剛剛我仔細看過了,除了一些擺在明面上的小物件衣裳布料等用過的破了的那邊補了新的,大多數都沒有動 過,那些鋪子的收益,帳本上寫的清清楚楚,一併都送了過來。”莊夫人坐在榻上,摟著唐景玉輕聲細語地說話,“阿玉啊,這樣看那人不是貪財之人,不像是為了 嫁妝或前程就害你娘的,你仔細想想,家裡可還有別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