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4章 番外之再生緣072 大結局四(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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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不乖。」短短的四個字,帶著幾分沙啞,但在牡孤白聽起來,這聲音簡直就是天籟,是她這輩子、還有上輩子聽過的最好聽的一句話。

  她原本以為,這輩子都已經無法遇見他了。

  她想,等到結束這一切的時候,無論天涯海角,都去追尋他的身影。

  她其實也知道,沒有他的幫助,她即使和千面狐、杜鶴榮等人聯手,也不一定能拼得過赫舍天裕。

  可是她沒有回頭路。

  她知道的是,如果不來,如果不殺赫舍天裕,她會一生一世都活在那陰影之下,這輩子也永遠沒有她立足之地。

  她承認,她自己就那麼自私,不為蒼生,也不為千面狐,更不為什麼林家……她就是為了自己,就是不甘心上輩子被赫舍天裕騙、被赫舍天裕踐踏、被赫舍天裕凌辱!

  呵——

  最終還是拉著這麼多人陪著她走這鬼門關,自己真是卑鄙!

  依雲上城,我那麼卑鄙那麼自私的女人,也值得你來?

  「孤白?」依雲上城盯著牡孤白的眼睛,聲音很沉很低,低到只有他們兩個人能夠聽到。

  他從來沒有看過哭成這樣的牡孤白,印象當中牡孤白從來不是懦弱女子,一路走來,可以說有時候她比他還要狠,而且都是流血不流淚的那種。

  可是,現如今她在他懷中哭成了淚人,在如此關鍵、如此危險的時候,肆無忌憚地哭。

  依雲上城啞然失笑,左手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頭,只是淡淡地四個字,「別哭,我在。」

  說罷,他左手摟住牡孤白的柳腰,右手手持利劍「噬」穿梭在殺戮當中!

  他極為愛惜懷中的牡孤白,也極為珍惜她在懷中的機會,因此,所到之處,血肉橫飛,卻不允許再有丁點血染到她的衣袍上!

  袁成業看著不是方法,這突然到來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人一般,都還沒看怎麼出手,他的腳下就倒下一具具屍體!而且,殿外依然湧進許多黑屍,但目標無不是袁成業以及赫舍天裕的人!

  不能再待下去了!

  袁成業趁著侍衛在前面擋住,立即向後撤退,等到跑到中殿、也就是第二個大門的時候,他看到門口站著一名手抱古琴的男人。

  瞬間,心頭忐忑。

  「你……你是?」袁成業說什麼都不想死在這裡,更何況,都已經走到這中殿第二個大門!

  只要邁出這道門,他就可以避開這裡所有的殺戮,即使赫舍天裕政權倒下,他也可以選擇日後東山再起,或是回到自己的領地獨霸一方做個土皇帝,或是躲著避世,都可以活下去!

  但怎麼就偏偏有人擋在前面!

  袁成業手握著長劍,一步步上前,他警惕地盯著前方,「是何人?!」

  「八年前,你給赫舍天裕告密,令林大將軍府覆滅,赫舍天裕凌遲千人,受牽連著不勝其數,血流成河,罄竹難書。」背光的男人淡淡地說著這話,然後盤腿坐在地上,也將原本抱著的古琴放在地上。

  袁成業心中一怔,剎那間驚愕地盯著那男人。

  他看清楚了。

  「林,林謙灝……不,不,長寧殿下!」袁成業全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他瞪直了眼睛盯著千面狐,握著長劍的手也開始顫抖。

  千面狐眸色抬起,看向袁成業。

  「為千萬死去的人償命吧!」他輕聲道,兩手抬起,下一瞬,直接彈起那琴弦。

  瞬間,那琴聲化作無數聲刀,直接朝著袁成業割過去!

  「啊!啊!」袁成業大喊大叫起來,身上一塊一塊的肉狠狠被聲刀給割下,「饒命!饒命啊!」

  「長寧殿下,一切都是皇上的主意,小的不敢不從啊!饒命!饒命!」

  「嗖——」一把聲刀直接割向袁成業的嘴,袁成業啞口無言,整個人漸漸地變得血粼粼,被削成人棍一般,但,他怎麼都不倒下,因為千面狐的琴聲還在!

  有一些看著赫舍天裕無聲算,便都企圖逃出來,可是都還沒到殿門,就被千面狐的琴聲所殺。

  千面狐閉上眼睛,只是一個勁兒地彈琴、殺人。

  只是漸漸地,他的喉中始終一酸,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流下。

  八年了,在這八年間,他無時無刻不在懺悔,無時無刻不是在煎熬中度過。

  當年,他選擇救下林舞觴,選擇捨棄林大將軍府,導致林大將軍府九族俱滅,導致三萬無辜之人受到牽連並且被赫舍天裕所殺。

  如果說袁成業是告密的幫凶,可他赫舍長寧又何嘗不是?

  為了一個女人,捨棄整座江山。

  可是他終究都沒有救回那個女人。

  多麼悲哀!

  他都不知道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對還是錯……

  而今,自己也總算站在這裡。

  即使牡孤白沒有找上他,他也不可能在雪山之巔藏一輩子!

  「爹,娘,舞觴,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我太無能了!」赫舍長寧低聲喃喃。

  「惟願用我一生,護這清麗百年太平!護這清麗百姓安居樂業!我用一生恕罪,我用一生懺悔!」

  赫舍長寧慢慢睜開眼睛,他看著殿門前血流成河,血已經四處流散,有一些已經流到他所坐的地方,侵染著他的白色衣袍。

  他暫時停下了彈奏,慢慢地緊抱著手中的古琴,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

  主殿。

  依雲上城抱著牡孤白一同擊殺赫舍天裕的殘黨,但很快已經肅清,可定睛看的時候,卻沒有看到赫舍天裕的身影!

  牡孤白嚇了一大跳,「赫舍天裕!」

  她趕緊推開依雲上城,拿起自己的朴刀四處查看,「赫舍天裕呢?!」

  依雲上城眯了眯眼神,執起她的手,「別急,會找到他的。」

  他說著攤開自己的右手,頓時一隻小蟲子從他的掌心鑽出來,然後跳到地上,再然後,朝著內殿那邊走去。

  牡孤白看著轉頭看依雲上城一眼,扯著他跟上去。

  兩人跟著小蟲子追了許久,最後追到一座密室前。

  看著巨大的石頭擋住前門,牡孤白咬牙,往邊上的牆摸去,希望能夠找到什麼機關之類的。

  「你退後一些。」依雲上城知道她沒有親眼看到赫舍天裕死是不會安心的。

  牡孤白狐疑地看著他,然後退後了幾步。

  依雲上城手心運起強大的力量,直接砸向那門,頓時,轟隆隆一聲巨響,巨石門直接被炸開!

  牡孤白心中一陣激動,她忙跑上去看著依雲上城,「上城。」

  「嗯。」依雲上城看了她一眼,「躲在我身後。」

  牡孤白抿了下紅唇,點頭,跟著他走進去。

  裡面一片漆黑,牡孤白努力辨認著這裡一切,她緊握著手中的朴刀,心裡想著只要赫舍天裕一出現,她立即砍死他!

  依雲上城眯了眯深沉的紫瞳,伸手將牡孤白攔在自己的身後。

  「赫舍天裕!給我出來!」牡孤白一聲厲喝。

  但這聲音只是被這碩大的空間不斷迴響而已。

  兩人逐步深入,走到一處大平台前,只見前面一人手持利劍,似是等了他們許久。

  牡孤白心中一驚,依雲上城也眯起眼睛審視。

  下一瞬,周圍突然閃過幾道寒光,依雲上城最先反應忙將牡孤白往後一推,而與此同時,那幾道寒光狠狠割向依雲上城!

  緊接著,「嗖嗖嗖——」幾聲刺耳的聲音穿透寂靜,然後——是沒入身體的聲音!

  「依雲上城!」牡孤白驚叫,忙想去幫依雲上城,但沒想到,突然聽到一聲女子的嬌喝,一把長劍從黑暗中刺向牡孤白!

  牡孤白忙用朴刀去擋!

  但是劍聲很快隱沒,女子不見了!

  怎麼會?剛剛的那個聲音,似是那個柳貴妃?可是,柳貴妃不是已經被她砸暈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還有,依雲上城怎麼樣了?

  牡孤白心慌不已,可當想著抬頭看向依雲上城那邊的時候,耳邊已經有劍鋒刺來!

  她只好又再次一偏。

  這樣不是辦法,敵人在暗處,他們在明處,根本不占優勢!

  牡孤白速度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袍,用火摺子直接點燃,然後往半空一拋。

  「不!」她看到依雲上城一動不動地站在最初站著的地方,他的身上刺滿了長劍,變成了一個刺蝟!

  而地上,卻是暗紅、近乎黑的血!

  「啊?啊!啊!」牡孤白見到依雲上城那般,尖叫起來,「依雲上城!」

  「呵,他必定死了!」柳貴妃嗤笑,「這裡,專門針對西域人而制。」

  「什麼?」牡孤白驚了驚,柳貴妃竟然說這裡是專門為西域人而制?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柳貴妃,只見柳貴妃哪裡還是殿上的裝束?一身黑色夜行服,而且眼神兇狠,泛著青光,手中握著長劍,死死地盯著牡孤白。

  「早在很久之前,朕得到探子來報,說出現善用蠱毒的不死人,自稱依雲上城。牡孤白,你可知道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麼?」

  赫舍天裕從黑暗處走出來,眼神也是泛著青光,似是吃了什麼藥,總之,變得不復之前的虛弱。

  緊跟著,「啪」的一聲,這碩大的洞牆壁全部反過來,瞬間變成一間碩大的宮殿,與別的宮殿不同的是,這牆壁全部都是鏡子製成。

  牡孤白的喉嚨似是被扼住一般,她呆呆地看著被所有鏡子照著的依雲上城,他沒有任何動作,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明明眼睛睜開,但似是沉睡,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生命跡象一般!

  「依雲上城,他活了八百年,是不死人,其實也是死人,但,可他就是活著。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著擁有長生?而他做到了。牡孤白,是你將他送到朕的身邊,是你,完成了朕長生的夢想!」

  赫舍天裕信步走到依雲上城的身旁,下一瞬,他抽出一把匕首。

  「不!不要!」牡孤白大喊起來。

  柳貴妃一把將長劍刺進牡孤白的小腹,牡孤白沒有躲過,她的眼神只是看著依雲上城。

  他怎麼了?為什麼,他會突然就變成這樣子?

  「好奇?那朕告訴你。」赫舍天裕輕聲冷笑,「說來也是可笑,朕還擔心這個地方困不住他。」

  「朕請來五百名法師和尚,在此處做法,然後又將他們全殺了,頭顱全部埋在這地下,再殺五百童男童女,將血抹在這裡的每一處,如此大的怨氣,縱使再兇狠的惡魔,也都會被鎮住!」

  「惡魔,你這個惡魔,你會不得好死的!」牡孤白大聲哭喊起來,但,當看到慘得被無數劍刺穿身體的依雲上城的時候,她的臉上已經不知是何種表情。

  她緊緊地握著手中的朴刀,顧不得小腹受傷,她盯著依雲上城,慢慢地挪動步伐上去。

  「依雲上城!醒來!依雲上城!我命令你活過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尖叫、怒吼,「依雲上城!」

  「沒用的。」赫舍天裕哈哈哈地冷笑起來,他手持匕首,「這個男人,其實已經死很久了。」

  說話間,赫舍天裕直接一匕首劃向依雲上城的胸膛,頓時,一道黑血噴出。

  「不!夠了!夠了!」牡孤白猛地搖頭,「不要傷害他!不要再傷害他!」

  她錯了,她不應該跟著找到這裡來,不應該帶著依雲上城到這裡!

  她以為赫舍天裕的目標是天下,是她的人頭,可是,到這一步她才知道,赫舍天裕自始至終的目標是依雲上城!

  「不,朕想剖開他的身體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八百年的軀體,早就腐朽了才是。」赫舍天裕再次哈哈大笑,眼神兇狠又張狂,臉面猙獰,像是扭曲的麻花,又像是張牙舞爪的饕餮。

  「不要,不要,我求你了,赫舍天裕,我求你了……求你放過他……」牡孤白看著臉色都似是透明的依雲上城,過往的一幕幕不斷閃過。

  「我很想就這樣一直抱著你……」

  「我一定要娶你為妻,我有多少年華,我就陪你多少年華。」

  「我怕你離開我半步。」

  「讓我自私一回。我只貪戀與你一起的每一刻。」

  「我為你而來,我為你而學會一切,我等你一日與我舉案齊眉,紅妝裹衣。早起而描眉,晚寢而解衣。」

  「雪又下了好幾尺呢,要不要睜開眼睛看看雪?初雪的時候,你我相遇,雪飄在你的頭髮上,也蓋過我的肩膀我的頭髮……這昭示著『白頭偕老』呢!」

  說過的不離她半步呢?

  說過的白頭偕老呢?

  說過的只對我一個人好呢?

  我還在這裡,依雲上城,你又怎敢拋棄我一人?

  牡孤白眼淚汪汪地看著依雲上城,挪動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靠近。

  柳貴妃手中長劍再次刺出,牡孤白一個趔趄,直接跪在地上,口中也吐出鮮紅的血。

  「啊哈哈哈,哈哈哈!」柳貴妃大笑起來,「牡孤白,杜芷硯,哈哈哈!」隨著大笑,她那握著長劍的手都開始抖起來!

  牡孤白身痛不及心痛,眼神只是呆呆地看著依雲上城。

  「怎,怎麼會?」突然,赫舍天裕驚訝一聲,他盯著依雲上城的胸膛,明明被他一把匕首割出一道長長的血痕,衣服都給割爛了的,可是,那傷口竟然在慢慢癒合中!

  也就是說,依雲上城沒死!

  意識到這一點的赫舍天裕驚愕萬分,他慌亂起來,一把抹上依雲上城的血,然後往自己的嘴上抹去,「血,他的血有再造血肉能力!不死之身!」

  抹了之後,赫舍天裕依然驚慌,儘管喝了幾口依雲上城的血,可是,他怕依雲上城活過來。

  「對,對,挖心!把心挖出來,他就不會活了!」赫舍天裕驚恐得瘋癲不已,他將匕首對準了依雲上城的心口位置,狠狠刺進——

  「不要!」牡孤白尖叫一聲,整個人失魂落魄長跪在地上。

  可是,沒有想像中的心。

  赫舍天裕和牡孤白、柳貴妃三人全都驚呆了。

  依雲上城沒有心!

  他的心……

  這時候,從那心口處不斷爬出好些黑色蟲子來,赫舍天裕大喊一聲,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而他驚得向後退了幾步。

  在這一刻,依雲上城的眼皮動了動。

  牡孤白呼吸都不敢呼吸,她只是眼睜睜地盯著依雲上城的胸口。

  腦子裡只有三個字,沒有心。

  沒有心。

  「很好玩?」突然,沙啞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洞裡響起。

  牡孤白渾身打了一個冷顫,看向依雲上城的臉。

  殭屍一樣的慘白。

  依雲上城慢慢地抬起手來——

  「哐當——」一把長劍被他拔出,掉落在地上。

  牡孤白隨著那哐當聲身心一抖。

  赫舍天裕見此,瘋了一般拔出腰間的長劍刺向依雲上城。

  又是長劍沒入身體的聲音。

  依雲上城頭都沒有皺一分,只是看著面前的赫舍天裕。

  「不會死,會痛。」他低聲喃喃。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赫舍天裕,抬手間,繼續拔出身體裡的長劍。

  赫舍天裕驚恐不已,這已經無法用常理來解釋了,走,趕緊走!

  可是,當他想著要離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好像走不動!

  腳下似是被什麼黏住。

  赫舍天裕低頭看,沒想到是一地的黑血,是依雲上城的血。

  緊跟著,無數的黑色蟲子從血中生長出來,慢慢地爬上赫舍天裕的身體!

  赫舍天裕大驚大叫,想著要去撥開那些蟲子,可是,一些蟲子已經鑽入他的衣服、皮膚,甚至身體!

  而且他也感覺到自己的體內好像被什麼東西填滿,然後越漲越大,他看到自己整個人都膨脹起來!

  「不,不!不!」赫舍天裕尖叫起來,但是,那些蟲子已經將他整個身體都撐爆——嘭!

  牡孤白眼睛瞪直,整個人想著動,動不了!

  柳貴妃看到赫舍天裕那死狀,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她扔下長劍,忙向後退,再往殿外跑去,「啊!啊!」

  可是,無論她怎麼跑,跑到哪裡,那黑血緊追著她,最後將她包圍、將她吞沒!

  牡孤白的眼睛始終一眨都不眨地盯著依雲上城。

  他已經將長劍都拔出去了。

  他還是原來那麼邋遢的樣子,衣服襤褸,不成樣子。

  他的心口處,潰爛不堪,偶爾能看到一兩隻蟲子進進出出,就像那裡是它們的巢穴一般。

  依雲上城看著牡孤白,靜靜地看了很久很久。

  到最後,他垂眸,然後看向自己已經麻木的身體。

  他抬手從懷中摸出一隻瓶子,打開,往心口處靠近。

  牡孤白清楚地看到紅色的蟲子鑽進了他的心口。

  依雲上城收了瓶子,那心口的潰爛處慢慢癒合,然後變得如常人一般。

  依雲上城無聲地朝著牡孤白走過去。

  牡孤白呆呆地看著他靠近,呆呆地看著他坐在自己的身旁,替她拔出體內的長劍。

  她幾乎感覺不到痛,就算是有血流出,她都感覺不到那是自己的血在流。

  「嫌棄麼?」依雲上城抬起手,慢慢地撫上牡孤白的慘白的臉頰。

  牡孤白被他那冰冷的溫度驚得回神、顫抖。

  她總算明白,為什麼他總會說他有溫度,其實他就是沒有溫度,他已經死了很久很久,已經是行走的殭屍,一具殭屍,怎麼會有溫度?

  沒有心的人,怎麼會有溫度?

  他的軀體,他的血,都是黑色紅色的蟲子。

  他是人嗎?

  絕對不是。

  不知怎麼的,牡孤白感覺自己很傷心很難過,她看著依雲上城,忍不住地無聲哭泣。

  為什麼他會這樣,曾經以為自己上輩子被拋棄,被踐踏,被侮辱,被滅門,是最慘的一個。

  可是,與面前的這個男人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他行走於世間,不是人,不是鬼,就這樣孤獨地走著,走著,尋找著他所愛的人。

  到底是什麼樣的執念才令他如此執著,到底是什麼撐著他變成今日這個模樣?

  依雲上城,我希望你死,也不要這樣活著。

  可是,我又不希望你死,你死了,我該怎麼辦?

  我……還有資格陪在你身邊嗎?

  嫌棄,你說嫌棄你?我有資格嫌棄嗎?

  他說,不會死,會痛。

  他承受過多少痛?別人受過的傷有傷痕,可是他受過的傷,卻沒有傷痕,因為一次次被覆蓋,一次次傷了又被癒合。

  依雲上城……

  牡孤白看著他,眼淚迷濛了眼睛,到最後,她哭著倒在他的懷中。

  依雲上城安靜地抱著她,只是呆呆地坐著,另外一手卻始終運力給她療傷。

  赫舍天裕政權終於覆滅,赫舍長寧恢復皇太子身份,繼而登上清麗皇朝皇位,改國號為「大寬」,隨即大赦天下。

  赫舍長寧想著要感謝牡孤白和依雲上城,可是無論什麼角落,都沒有找到他們。

  而且,什麼人都沒有見過他們。

  有人說,有看到一個身材高大,身穿紫黑色長袍、戴著一個猶如孩童般手腕大小的耳環的男人,和一個手腕戴著銀色手鐲的女人經過集市,朝著大漠那邊走。

  又有人說,在江南,看到大約也是此類打扮的男女進了一家胭脂鋪,結果,不到片刻,兩個人被店家追著跑出來,那男人還喊,「孤白,快跑!」

  還有很多很多……

  冬去春來,萬物復甦。

  山澗里一處宅院炊煙裊裊,男人萬般無聊地看著眼前的兩隻蟲子在打架。

  他的容顏雙鬢依舊如當年,年輕而俊逸、引人眼球。

  牡孤白走出宅子,看著正在那看斗蟲的男人,蹙緊柳眉。

  她走過去。

  依雲上城抬頭看她,瞬間一笑,還朝著牡孤白擺手,「娘子,速來,瞧瞧誰勝誰負?」

  牡孤白走過去,直接一腳踩在那兩隻蟲子上面,再一伸手,直接揪住依雲上城的耳朵,喝道,「用膳。」

  「啊——輕點,輕點!娘子!」依雲上城輕喊,其實一點都不感覺痛,但他萬分樂意配合,然後跟著牡孤白進屋裡。

  他回頭,兩隻被牡孤白踩扁的蟲子重新從沙土中爬起來,然後又開始爭鬥。

  依雲上城輕聲一笑,回頭看牡孤白那臉。

  牡孤白嘴角也帶著一絲絲笑容,但見他看過來的眼神,瞬間收斂了那笑意。

  等到用膳完畢之後,牡孤白起身收拾碗筷,依雲上城一把拉住她的手,「別收拾了,我們明天就離開這裡。」

  他說過,想著帶她走遍這大江南北,走遍天涯海角,他的時間不多,所以,每到一個地方,都不會超過一個月。

  這裡非常安靜,沒有人打擾他們,所以,他們在這裡住了約摸一個月。

  牡孤白抬眸看他,輕輕笑了。

  「好。」牡孤白不再收拾碗筷。

  「天黑了,有河流,有星星,要不,我們去看看?」依雲上城一直拉著她的手,眼睛也一直盯著她。

  「嗯。」她點頭。

  兩個人坐在那溪水邊的石頭上,脫去鞋襪,將腳泡在水裡。

  雖然說春天還有一些寒氣,但,這裡的河流也不知道從哪裡的溫泉口流出來,竟然暖暖的。

  牡孤白輕輕地偎依在依雲上城的身旁,安靜地看著眼前的河流。

  依雲上城也沒有說話,他原本就不是會說話的人,只想著安靜地有牡孤白陪。

  但,牡孤白心中卻有事。

  她始終記得以前他說過的話。

  夜色漸漸深沉,星星也不停閃耀。

  「依雲上城。」牡孤白輕聲喊。

  「嗯?」他的聲音磁性而帶著幾分沙啞,但這會兒聽又像久釀的好酒,能甜入人心。

  牡孤白臉上微紅,她微咬紅唇,慢慢地伸手爬上他的胸膛,依雲上城皺了皺眉,不解地看著她。

  「你……想不想……」牡孤白面紅耳赤,對於這樣的情形,理應由男人主動才是,可是依雲上城對這方面似是不感興趣,乃至於他即使和她走過那麼多那麼遠的地方,距離殺赫舍天裕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大半年,他也不過和她摟摟抱抱,卻始終沒有做正事。

  「想什麼?」依雲上城看著她,但當看她臉紅如喝醉酒一般,恍然大悟。

  「這。」他皺了皺眉。

  牡孤白抬眸看他,但又羞澀地低頭。

  依雲上城臉色有些黑沉,緩緩道出,「實話說,我現如今這情況,我不知道會對你影響有多大,會不會對你身子造成傷害……我不敢冒險。」

  「那雪山之巔那次洞房……」牡孤白說出口又立即捂嘴。

  畢竟,那晚實在火熱,由她說出,似是失了女兒家的矜持。

  「那是因為我怕你丟下我,因此,我才選擇了自私。那時候,我以為一旦擁有你一切,你就不會離開我。」殊不知,是他太天真,這個女人,他無法控制,無法左右她的決定。

  牡孤白看著在夜色下、在月亮星星映射下的他,他的臉寫滿認真。

  「那我說,我現在想呢?」她低頭,萬分羞澀而不好意思,兩手揪在一起,但是又想著看他的反應,便又忍不住地偷偷看他。

  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一日,拋卻所有矜持,毫無羞恥地對這個男人說出那樣的話。

  這哪裡是自己應該說的話啊!

  牡孤白抿了抿紅唇,只得將頭埋得更低一些,才不至於自己太尷尬。

  殊不知,依雲上城體內的血似是要沸騰起來!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算是個人,身體也根本沒有溫度,就算和她愛了,也不過須臾的歡樂,再加上他只奢求她在身邊陪著自己度過光陰歲月,因此,他早就打定主意不會碰她半分。

  但沒想到,牡孤白主動提出。

  「不後悔?」他盯著她問道,抱著她的手都忍不住地收緊。

  牡孤白臉上火辣辣,輕輕地搖了搖頭,已經下了決心的事情,她又怎麼會後悔。

  更何況,是他。

  依雲上城輕聲一笑,只是看著她,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牡孤白被他盯著,又懵又不知所措。

  突然,他一伸手直接將牡孤白拉入自己懷中,下一瞬,他一個翻身,帶著牡孤白直接扎進河流當中。

  「喂!」牡孤白慌了,他怎麼帶她一同掉進這河流里?

  她還以為他最起碼會抱著她回木屋裡吧!

  「這水裡,是不是很暖?」他問,大手也拉上她的小手。

  不問不知道,一問才方覺確實如他所言,這水很暖,而且流動。

  依雲上城輕聲笑,上前一步,將牡孤白抱進自己懷中,吻上她那紅唇,與此同時,那大手已經開始不規矩來。

  牡孤白恍然,明白他竟然想在這水中……不,不是吧?她的心頓時慌張起來,可耳邊聽到的卻是他那輕笑聲。

  他似是很開心,又似是很滿足。

  牡孤白閉上眼睛,罷了,隨他而去吧!

  依雲上城,這個大笨蛋,大傻瓜,大瘋子。

  翌日,牡孤白醒來的時候,卻看到自己已經躺在依雲上城的懷中,而他們已經共同坐在一輛馬車裡,馬車咿呀咿呀地走著。

  看到他微微敞開的胸膛,露出厚實的腹肌,牡孤白臉上不禁發紅。

  昨夜的他,兇猛如狼,她幾乎都以為自己要死在他的手中。

  「醒了?」依雲上城睜開眼睛,垂眸看著懷中的牡孤白。

  牡孤白臉上紅潤,將頭埋進他的胸膛,輕輕「嗯」了一聲。

  見此,他輕聲一笑,「一直南下,走走停停,可好?」他的時日不多,僅有十八年不到了。

  眨眼即是須臾,十八年,太少,太少了。

  孤白,我真希望,能夠再來幾個十八年,再來幾個二十年,讓我伴你到老、到死。

  「嗯,都跟你走。」她輕聲回答。

  依雲上城嘴角微微笑了笑,大手輕輕地放在牡孤白的腰際,有些冰涼,但很令牡孤白安心。

  不知什麼時候,突然耳邊傳來一聲「哞——」的牛叫聲,牡孤白瞬間睜開了眼睛,睡意全無。

  「停!」她喊道。

  「怎麼?」依雲上城不解。

  「今晚就在這裡住下可好?明日再走。」牡孤白盯著他的眼,問道。

  依雲上城看向外面的天色,天色並不晚,但既然牡孤白想在這裡住一晚,那就住一晚。

  「好。」依雲上城點頭,「都依你。」

  牡孤白瞬間笑意滿滿。

  兩個人找了一間客棧住了下來,依雲上城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他也什麼都不會,因此,就只是坐在桌旁,一直看著牡孤白。

  而牡孤白——在睡覺。

  因為昨晚實在是累著了,因此住進這客棧之後,她便又睡了。

  當然,此刻睡下,為的是夜晚有更好的精力,她有一件事情必須要去做。

  依雲上城在桌旁坐了許久,他一直思忖,自己身上還有什麼可以跟孟婆交換,還是,年限一到之後,他真正地灰飛煙滅,化整為零?

  那,如果真的這樣,他又留下什麼東西給牡孤白?還是,什麼都不留下?

  還是,就此滿足地離開?

  又或者,像她之前所做的決定一樣,改變她的記憶,將自己從她的記憶里抹掉,然後將牡孤白送回到千夜旭煬的身邊,趁著她年輕,她還可以重新獲得屬於她的幸福?

  依雲上城默默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抿了一口。

  不,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將牡孤白推向別人。

  他不是北宮珉豪,他也不是南旭琮,他的女人,他不會託付給別人的!

  即使只有十八年,那就度過這十八年!

  況且,肯定還有其他辦法的。

  他還有十八年想辦法呢!是跟孟婆交換時間,還是……下地獄的時候,逆天改命,與閻王拼一場?!

  依雲上城皺了皺眉。

  不,自己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況且,難保不會牽連到牡孤白。

  那怎麼辦?

  如果真正地與牡孤白度過十八年之後,突然化為灰燼,牡孤白絕對會痛苦一生,會孤獨一輩子!那誰來照顧她?誰來呵護她?

  要她陪著自己一起死嗎?

  在自己灰飛煙滅的前一刻,親自殺死她!寧願自己承受最大的痛苦,也絕對不留下孤獨的她、痛苦的她!

  「嗯……」牡孤白輕哼了一聲,輾轉了一下身子。

  依雲上城看著她瞬間回神,見她身上蓋著的錦被滑了下來,忙起身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然後給牡孤白再蓋上錦被。

  他重新坐回到桌子旁,再次抿了一口茶。

  罷了,讓她選擇。

  牡孤白一覺睡到了傍晚,肚子餓的時候,才悠悠醒來,睜開眼睛,周圍一片漆黑。

  「醒了?」黑暗中,依雲上城低沉著聲音問道。

  牡孤白驚了驚,「你在這屋裡,怎麼不點蠟燭?」

  「會影響你安寢的。」他輕聲回答,動手點燃了蠟燭,頓時,房間裡變得寬敞明亮。

  他上前扶著她起身,牡孤白臉上儘是不好意思,「我,我來就可以了。」

  「用膳吧?」依雲上城問道。

  兩個人溫馨地用膳,用膳完畢之後,依雲上城帶她到了這城中的高塔處,一同坐在那塔頂上吹風、以及看樓下的景色。

  他也不怎麼會說情話,只是安靜地坐在牡孤白的身旁,看著夜色下的城鎮。

  「依雲上城。」牡孤白輕聲喚他。

  「嗯?」他轉頭看她。

  「你……貌似一點都不會……」算了,還是不要說了,明明知道他就是這種人,與其讓他學習什麼討女人歡心,不如讓他動手殺人。

  「什麼?」

  「沒有。」牡孤白輕搖頭,她站起來,依雲上城不解地看著她。

  其實,他真的有話想跟她說,可是不知道該如何說。

  牡孤白看著他,笑了笑,「你輕功沒退步吧?」

  「嗯?」那當然,他說第二,全天下無人敢說第一。

  牡孤白衝著他甜甜一笑,張開雙臂,面對著他向後退了幾步,腳下一蹬,整個人往塔底掉下去!

  「牡孤白!」依雲上城嚇了一跳,頓時飛身直接去接牡孤白,他皺眉叱喝,「你腦子缺線麼!」

  牡孤白看著抱著自己入懷的依雲上城,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依雲上城都怔愣了。

  塔底的人們看到突然有人墜落,都嚇得四下逃開,但,當看到又一個男人跳下追著抱住那女人,才鬆了一口氣,也好奇地看著他們。

  「聽到風聲嗎?」牡孤白緊緊地抱著他的腰杆,低聲問。

  依雲上城皺眉,恍然間果然聽得風聲。

  他看著懷中的女人,點頭。

  「夜色呢?看到了嗎?美不美?」牡孤白再問。

  他環顧四周夜色,萬家燈火,璀璨絢麗。

  「美,但,不及你一分。」依雲上城重新看回牡孤白,眼神里都是認真。

  「這麼多年,你從來沒有跟一個女人看過夜色,從來沒有試過在夜色下安靜地聽風,是嗎?」

  他沉默,過往的一切對於他而言,仿佛都是空白,都是灰色,而她的出現,才將色彩帶給他。

  「真榮幸成為陪你的第一個人。」牡孤白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依雲上城,笑一笑。」

  依雲上城聽著,無聲笑了笑。

  下一瞬,他一個漂亮飛身,腳下一點,直接騰空飛躍,幾個起落,已經到了另外一處高樓上。

  那些圍觀的人看著夜色里他們的身影,都忍不住感嘆、讚美。

  「餘生有你作陪,已經滿足。」依雲上城低沉一聲,「又豈會在乎其他。」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著我,我做什麼,你做什麼,嗯?」牡孤白笑著看他。

  「嗯。」他點頭。

  「首先……我們去買好吃的,我餓了。」牡孤白笑著道,「還有,你不可以黑著臉,對人要微笑,要友好。」

  「……好。」他遲疑了許久,最終點頭。

  牡孤白牽著他的手穿街過巷,簡簡單單買些便宜點小吃,例如小糖人之類的,買一個分點給他吃,再去看其他。

  茶樓酒肆,街邊小攤,全部走過。

  牡孤白非常感謝宵禁推後,不然,她也無法欣賞這街邊美色。

  終於,逛累了,牡孤白趴在依雲上城的背上,然後任由他背著她慢慢地往原來住的客棧走。

  兩人慢慢地走,依雲上城看著月光下,兩人拉得老長的影子,兩個影子重疊在一起,看起來溫馨又美好。

  他再次咧嘴笑了笑,將背上的牡孤白背得更貼近自己一些。

  多想,多想就此白頭偕老。

  但走了幾步之後,突然發覺前面有人。

  他抬頭,見得的正是——千夜旭煬!

  依雲上城瞬間濃眉緊擰,千夜旭煬怎麼出現在這裡?!再者,他來幹什麼?

  千夜旭煬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們,但通過以前聽到的關於清麗王朝赫舍天裕被牡孤白以及赫舍長寧聯手殺掉的事情,再加上現如今看到牡孤白如此放鬆地睡在依雲上城的身上,不難想像之前發生的事情。

  「本王沒有什麼惡意。」千夜旭煬輕聲開口,「只是看她過得好不好。」

  依雲上城眸中的敵意慢慢散去,回頭看了牡孤白一眼,才復又看回千夜旭煬,「她很好,我會照顧她一輩子。」

  千夜旭煬臉上有著幾分無奈,但,又隨即掩下。

  「是你殺了赫舍天裕?」千夜旭煬明知故問,只為再多看牡孤白一眼。

  「嗯。」依雲上城點頭,不然,怎麼名正言順地得到牡孤白?

  「成親了?」千夜旭煬臉上極為不自然,又看了牡孤白一眼。

  「嗯。」依雲上城再次點頭,背著牡孤白的腳步開始走動起來,「就此別過,不見。」

  千夜旭煬欲言又止,看著他背著牡孤白從自己身邊經過。

  「那,那你一定要對她好。」千夜旭煬看著依雲上城的背影,終究只能選擇祝福。

  依雲上城稍稍頓足,轉頭看了千夜旭煬一眼,「你比南旭琮順眼多了。」他說完,繼續背著牡孤白往客棧的方向走。

  千夜旭煬皺了皺眉,南旭琮是誰?

  他目送著依雲上城和牡孤白消失不見,才轉身離去。

  依雲上城背著牡孤白回到客棧之後,就將她放回到床榻上,給她脫掉繡鞋,再給她蓋上錦被,然後再三兩下除掉自己多餘的衣裳鞋襪,也窩進牡孤白的被窩中。

  嗅著牡孤白的體香,依雲上城腦子裡的煩躁感才慢慢地安定下來,他不禁地抱緊牡孤白。

  貪戀,不舍,腦子裡的欲望也越來越大,不是肉體,而是,精神!

  依雲上城皺緊了眉頭。

  月落西沉四五更,牡孤白不動聲色地睜開眼睛,然後看著緊抱著自己的依雲上城。

  他很規矩,只是抱著她,除此之外,一步逾越的動作都沒有。

  這傢伙,太木訥了。

  情話不會說,也不會多占她便宜。

  罷了,知道他就是這種人。

  牡孤白看著他,生怕他醒來,便慢慢地抬手,用袖子往他臉上扇了扇,頓時,袖子裡帶著的一些迷魂藥粉已經被他吸進體內。

  依雲上城皺了皺眉,但,沒有動。

  牡孤白放下自己的衣袖,伸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臉頰。

  「呆子,傻瓜。」她喃喃,但眸中都是笑意。

  她躡手躡腳地起身,又暗中觀察他,看到他沒有醒來,牡孤白才徹底放心。

  起身,穿好繡鞋衣裳,提了朴刀入手,速度地從窗口跳出去。

  因為晚上的時候穿街過巷,因此她對這周圍也很熟悉,也很快就找到了牡孤白要找的地方。

  牡孤白直接跳進官府衙門,到了圈養牲畜的院子。

  那裡,幾頭年老體衰的牛圈養在那。

  牡孤白微抿紅唇,朝著那幾頭牛鞠了一躬,「抱歉。」

  乘著夜色,牡孤白將幾錠銀子放在地上,然後挑了一頭牛,牽著往後門走。

  她很怕那牛會哞哞地叫,因為會引來衙門的人,但好在的是,這牛很聽話。

  牡孤白牽著牛直接往山坡的方向走。

  一路上,心驚膽戰,一直想著如果突然出現人怎麼辦,是要打呢,還是怎麼樣?這牛是絕對不能落下的,對她而言很重要!

  牡孤白忐忑不安。

  但沒想到,竟然又很順利!

  牡孤白簡直要歡呼雀躍,牽著牛到了山坡的位置,放鬆下來,然後才抹了額上的汗。

  幹頭牛的事兒,還是第一次!

  牡孤白抬頭看這老牛,上前摸了摸那牛的頭,「對不起啊牛大哥!」話落,牡孤白已經一刀殺了這牛。

  三兩下切了一些肉,剩餘的也分作好幾份,然後速度地背著牛肉送到周邊貧窮人家的灶台上,也不打擾,送了就走。

  最後,拎著一塊約摸一斤的牛肉回客棧。

  五更天。

  千夜旭煬抬頭看了一下天色,揉了揉太陽穴,他不懂牡孤白為何這樣做,但,自有牡孤白的道理。

  偷牛、私宰牛、送牛肉給別人,這些都是犯法,都應該受到極為嚴厲的處罰。

  他幾個起落,進了官府衙門。

  ……

  清晨,陽光從窗口灑進。

  依雲上城皺了皺眉,抬手遮住了陽光。

  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尋找牡孤白的身影,結果發現,她不在這裡!

  「孤白?!」依雲上城瞬間就要追出去,但,卻聽得外面有腳步聲,他馬上警惕地看著外面。

  門被打開,牡孤白手中端著一個食盤,食盤上放著一碗湯麵。

  依雲上城看著瞬間眼睛瞪直了。

  「這,這……」

  「早。這是我專門做給你吃的。」牡孤白笑著看他,然後將食盤端著放到桌上。

  依雲上城睜著眼睛,始終盯著食盤裡的湯麵。

  他抬頭看牡孤白,眼睛眨了眨。

  牡孤白轉身將房門給關上,拉著有些木訥的他坐在桌旁,還不忘拿了筷子塞到他的手中,「試試。」

  「香味有些不一樣,跟以前的不一樣。」依雲上城手中握著那筷子,抬頭看牡孤白,「什麼湯麵?」

  「吃了,你就知道。」牡孤白坐在他的對面,鼓勵的眼神看他。

  依雲上城看著她,抿了下薄唇。

  他收斂心神,重新看回眼前的湯麵。

  她的廚藝很好,最起碼比他強一百倍,做的湯麵都是一整根一整根的,不像他做湯麵總會變得糊成一片。

  依雲上城將筷子伸進萬里,輕輕地攪拌了一下,碗底的牛肉被他翻了出來。

  頓時,他驚呆了。

  「紅,紅燒牛肉麵?」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牡孤白,「孤白,這……」

  牡孤白淡淡笑了,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我告訴你,私宰耕牛真的是犯法的,這牛肉是我好不容易弄的。」

  依雲上城喉中一哽,不知說什麼為好。

  他看著牡孤白,嘴角扁了扁。

  「我,我也曾經,曾經做過這碗面給你吃……只是,只是,你,將它打翻了。」他終究忍不住,想哭又控制地說出這話。

  「孤白,無殤。」依雲上城忍不住地喊著她的名字,「你就是她,她也是你。」

  牡孤白看著他,眼中澀澀。

  他錯了,她就是她,不是紀無殤,而是牡孤白。

  他很愛紀無殤,紀無殤不愛他。

  可是紀無殤的這滴真情淚愛他。

  牡孤白低聲一笑,抹掉快要蹦出的眼淚,「別說了,快吃。」

  「你始終記得我說的話。」依雲上城看著她,心緒也很快整理好,「孤白,孤白,謝謝你。」

  牡孤白看著他,與他四目對望。

  依雲上城低眸,用筷子夾了一塊牛肉放進自己的嘴裡,慢慢咀嚼,久久回味。

  這是她做的紅燒牛肉麵。

  是牡孤白做的。

  「呵……」依雲上城輕聲笑,抬眸看她,「這是,這是我吃過的,最最好吃的東西。」

  「你是我碰見的最最傻的男人,我為什麼要愛上你?為什麼?」牡孤白盯著他。

  「我也愛你。」他道。

  牡孤白抿嘴,不語。

  依雲上城很快吃完了那一碗麵,甚至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

  他看著牡孤白,拿著那碗,「願意做一輩子的湯麵給我吃嗎?」

  「不會厭?」她站在窗口,問道。

  「不會。」他的眼神很堅定。

  「好。」牡孤白輕點頭。

  「孤白。」在牡孤白拿著碗筷出去的時候,依雲上城突然喊了一聲。

  牡孤白轉身看他,眼裡寫滿「什麼事」。

  「我很清楚我愛的是誰。」他說道,瞳仁里全是她的身影,「是你。」

  牡孤白笑了笑,拿著碗筷轉身離開。

  又繼續遊走四方,依雲上城和牡孤白在一起,扮演過無數角色,有時候是遊方郎中,有時候是商賈人家,有時候是進城農夫夫婦……每一天,他努力想著將每一天過得有意義,而牡孤白也似是知道他本意一樣,陪著他度過每一天。

  但是,依雲上城變得忙碌起來,甚至開始躲著牡孤白似是在做什麼秘密的事情。

  牡孤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因為她知道,這個男人永遠都不會背叛她,這已經足夠了。

  眨眼間,又到了冬天。

  這日,初雪。

  依雲上城給牡孤白撐著傘,和她一步步地往城鎮那邊走。

  雪,慢慢地飄落下來。

  牡孤白抬頭看向身旁的依雲上城,見因為照顧她不被雪撒到,他的另外一個肩膀都已經被打濕了。

  「我們找個地方歇會兒?」牡孤白問道。

  「前面,是西域。」依雲上城回答。

  牡孤白怔了怔,西域,他自幼生長的地方?

  這兩年來,他帶著她走了很多很遠的地方,今天,到了西域?

  依雲上城轉頭看牡孤白,「帶你去看看西域。」

  她點點頭。

  可能因為冬天冷的緣故,可能因為西域太平,乃至於守城的都沒有幾個人,甚至那些守城的看到依雲上城和牡孤白這兩個異族人打扮,也沒有上前盤問。

  牡孤白看著周圍,西域似是與其他的國家也相差無幾,並沒有傳說中的什麼依託雲巔。

  「去皇宮,皇宮的中心塔塔頂能夠看到西域最美的景色。」依雲上城說道。

  牡孤白點頭,和他在一起,發現他很喜歡去高處,然後說能夠看到最美的景色,而事實上,他們也確實看到很多美麗璀璨的東西。

  不過——

  「皇宮,那,那能讓我們進?」牡孤白頗有幾分擔憂。

  他輕聲一笑,將雨傘一收,下一刻抱著牡孤白飛檐走壁,直接往西域皇宮中沖。

  已經有人報給皇宮內的西域王依雲瀚。

  依雲瀚聽聞進了身材高大的男人和嬌小依人的女子之後,擺了擺手,「孤知道是何人,下去吧,不必監視,讓他們隨意。」

  侍衛領命下去。

  但隨即又有將軍匆匆進來。

  「王,有人往中心塔方向消失了!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楚是何人!」

  依雲瀚眸色微沉,再次擺擺手,「是故人。無需多擔憂,任由他們。」

  「是!」

  依雲瀚看著將軍下去之後,起身,也往中心塔那邊走去。

  神祖,可是您?您終於回來西域了嗎?

  ……

  依雲上城一直抱著牡孤白,使出十足功力,花了茶盞功夫飛到中心塔塔頂。

  他站在塔尖上,才輕輕地放下牡孤白。

  牡孤白看著這周圍,果然這裡是最高點,能夠看到西域的大部分城市,更是將西域皇宮納入眼底。

  「孤白,看好了!」突然,依雲上城喊了一聲。

  牡孤白心中一驚,看向他。

  依雲上城從懷中掏出不知什麼東西,然後往天空中一拋。

  頓時,千萬隻發著金色光芒的紙鶴在天空飛舞著,瀰漫整個夜空!

  「哇!」牡孤白再也忍不住,驚訝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這,這是……」成千上萬的金色紙鶴飛舞著,有了生命一般,有些飛在牡孤白的身旁,有些在依雲上城身邊飛。

  再加上初雪落下,整個夜空一閃一閃,這畫面美得像是夢幻一般!

  西域皇宮的人,以及周圍的城市百姓,全都出來看著這一場璀璨美麗的金紙鶴飛舞。

  「喜歡嗎?」依雲上城盯著她,問道。

  「嗯!喜歡!」牡孤白猛點頭,然後意識到,這些紙鶴……他一直偷偷神秘兮兮地躲著她,就是為了這些紙鶴?

  而且,為何會發光?難不成他在上面做了什麼手腳?

  「送你。」依雲上城聲音低沉,他站在這塔頂,看著牡孤白,「把最美最好的送給你。」

  牡孤白看著他,有些明白為何走到西域,為什麼會站在這裡。

  這中心塔,想必有些象徵皇權。

  他曾經說,他是西域王。

  可是他現如今已經不做王了。

  他送給她最美最好的,是心意。

  至於天下,如果她想要,他會立即給她取來。

  牡孤白滿臉的幸福,她上前,撲進他的懷中,「你對我真好。」

  金紙鶴飛舞了很久,百姓們由最初的仰望金紙鶴,到最後歡呼、雀躍,當成節日一般來過,甚至一些男女走到街頭一同看金紙鶴,然後互訴情話。

  依雲瀚遠遠地看著偎依在一起的依雲上城和牡孤白,微微思忖了一番,他轉身,飛下到了宮裡。

  他看著這飛舞的初雪和金紙鶴,下命令,「將今日定為初雪日,每年初雪,全城盡賀,賀品必不可少有紙鶴。」

  「是。」侍衛們立即將命令傳達下去。

  依雲上城抱著牡孤白依舊站在塔頂上,兩人鼻子碰鼻子,他輕聲笑,她也笑,還不忘捏捏他的耳朵。

  接下來的幾天,牡孤白讓依雲上城帶著她走遍了西域的每一個角落,兩人無不歡快,只是美中不足的是,牡孤白髮現自己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

  莫非,因為他不完全是人的原因,所以,他無法生育?

  雖然可能生個孩子會打破他們的兩人世界,可是,他應該喜歡孩子吧?最起碼不會排斥吧?

  「在想什麼?」依雲上城端著一碗雞湯進屋,進來就看到牡孤白在窗口下發呆。

  牡孤白看他進來,忙搖頭,「沒什麼。」

  依雲上城將雞湯放在桌上,「喝了,暖暖身子。」

  牡孤白乖巧地將雞湯喝完,再次看他,想了想,直接拉著他的手讓他坐在自己的身旁。

  依雲上城不解地看著她,「有事與我說?」

  「你……」牡孤白抿了下紅唇,有些猶豫,怎麼跟他說呢,不,應該是要找個辦法才是,但是又不能傷了他,「你……」

  「嗯?」

  「我想給你生個孩子!」牡孤白一咬牙,直接說出來,然後又趕緊捂著自己的嘴。

  依雲上城怔愣了一下,但隨即擰緊了眉頭。

  他伸手摸了摸牡孤白的頭,眼神很溫柔,也帶著濃濃的歉意,「抱歉,恐怕不行。」要知道,他能在這裡,已經是奇蹟。

  所以,想要留個孩子?那更不可能。

  「我們去找千面狐,他一定有辦法的。」牡孤白看著他,「或者找有更高明醫術的大夫。」

  依雲上城輕搖頭,「我自己的體質,我自己知道。」也許,是時候告訴她所有事情。

  「怎麼會呢?我……我覺得你……都挺好的。」牡孤白紅著臉說完,然後看向別處,不想讓他看到她臉紅。

  誰知道依雲上城直接一手掰過她的臉來,然後吻了上去。

  牡孤白睜大了眼睛,怔了一怔,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結束了這吻。

  依雲上城認真地看著她,幾次欲言又止,到之後,他只是抿了抿薄唇,「我……」他搖了搖頭。

  牡孤白無聲嘆了一口氣,偎依進他懷中。

  「我想告訴你我的直覺。」良久,牡孤白才開口說話,她抬頭看依雲上城。

  「一定,一定有辦法。」牡孤白眼睛裡都是希冀,她牽上他的手,「明天就去清麗。」

  依雲上城皺緊眉頭,「就這麼在乎孩子?兩個人過不可以嗎?」

  牡孤白搖頭,「因為,我不知道給什麼給你。」

  「你這女人。」依雲上城抱緊她入懷。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認真地說道,「那我直接告訴你,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

  牡孤白身心一顫,難以置信地看他。

  「這裡,沒有心。」依雲上城指著自己的胸口,「沒有心,就不算活著。懂我的意思?」

  牡孤白沉默,然後慢慢垂眸。

  「如果你真的很喜歡孩子,有兩個選擇。」依雲上城紫眸深沉,「一,我們去領養,二,你和別……」

  「啪——」清脆的一聲。

  牡孤白縮回自己的手,眼神冷冷地看他。

  依雲上城摸向自己被打的臉,她的力道不大,臉上其實不疼。

  他撇撇嘴,抬眸看她,「我……我錯了。」

  不應該說那樣的話。

  牡孤白什麼話都沒說,推開他,然後起身走了出門。

  下一瞬,依雲上城聽到外面馬鳴馬蹄聲,他一驚,立即使出輕功直接從這廂房中跳下,朝著騎馬疾飛的牡孤白奔去,「孤白!」

  牡孤白眼角掃了一眼依雲上城,見他追上來,便狠狠地一甩鞭子。

  依雲上城見此,更是催了內力直接飛到馬上,穩妥地坐在牡孤白的身後,還不忘緊握著牡孤白的柳腰。

  「給我下去!」牡孤白冰冷開口。

  「不下!」依雲上城果斷拒絕。

  「我去找男人生孩子,你給我滾下去!」牡孤白嘴裡不饒人,一個手肘直接擊向身後的男人。

  依雲上城皺眉,擋住她的攻擊,大手更是將她柳腰抱得更緊。

  「除了我,你還想找什麼人生孩子!」他咬牙,陰森開口。

  「呵,是你說的你不行、你說讓我去找別人生!我順從你意思,依雲上城!」牡孤白冷道,「被給我板著臉,老娘不吃這一套!」

  「你!」依雲上城瞬間被她氣得要死,他磨了磨牙齒,抬起手來,但是又對牡孤白無可奈何。

  最後,只好一張嘴,直接咬上牡孤白的耳朵。

  「喂!」牡孤白驚了驚,忙推開他。

  依雲上城二話不說,手中運力往身下那馬匹一拍!

  頓時,馬匹嘶鳴一聲,馬失前蹄直接翻在地!

  牡孤白大吃一驚,而依雲上城直接抱著她騰空飛起,再三兩下直接抱著就跑。

  「喂!依雲上城,放我下來!放我下來!」牡孤白看著這街道,街道兩邊都是人,諸多人看著他們兩個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快放我下來!」牡孤白拍打著他的手臂,「你要帶我去哪裡!」

  可這點力量無異於蜉蝣撼樹。

  「你再不放我下來,我就生氣了!」牡孤白無奈,只好最後吼出一句。

  依雲上城聽到這話,停下來。

  她狠狠地瞪著他,表示自己的不滿,「放我下來!」

  「帶你去生孩子。」依雲上城下一瞬一齜牙,又抱著她狂跑。

  「不……我不要!」

  路邊的行人只是聽著身邊有狂風卷過,而那狂風之中似是夾雜著男女的爭執。

  牡孤白有些後悔,因為這個男人禽獸起來,受苦的是她。

  三個月後,牡孤白決意和依雲上城保持距離,但這對於依雲上城而言無效,他始終亦步亦趨與她走在一起。

  他們到清麗皇宮,請見現在的清麗王赫舍長寧,也就是千面狐。

  赫舍長寧很快請他們到了御花園。

  進去的時候,正看到牡孤白坐在椅子上,而依雲上城站在一邊,氣氛似乎不太好。

  赫舍長寧微微皺眉,快步上前,「妹妹何事?」

  牡孤白起身,快速到了赫舍長寧面前,然後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我有些事情想跟哥哥說。」

  赫舍長寧看了依雲上城一眼,依雲上城沒說什麼,非常自動地走到荷花池那邊。

  「你們,吵架了?」赫舍長寧擺手屏退左右,低聲、狐疑地問牡孤白。

  牡孤白支支吾吾,臉上有些羞紅,「也,也沒有。」

  赫舍長寧不解了,但,見牡孤白臉上紅潤,而且似是比以前豐腴,這……應該沒少被依雲上城疼愛才是,也就是,日子應該還是很幸福的。

  畢竟,如果不是牡孤白同意,他們也不會到這裡來。

  「我,我和他……快三年了,但……但……」牡孤白蹙緊眉頭,摸向自己的肚子,然後又看向赫舍長寧,「有沒有辦法?」

  赫舍長寧怔愣了下,轉頭看向依雲上城那邊,正好看到依雲上城迎上來的目光,但依雲上城很快將眼神放到別處。

  「這……哥想想。」赫舍長寧收回自己目光,看向牡孤白,「你身子向來很好,那就是他的問題。哥曾經跟你說過,他不算活著,也不算死,只是一具……屍體。」

  「他活著,我感覺到的。」牡孤白懇請的眼神看著赫舍長寧,「哥,你肯定有辦法的對不對?那時候,關於他的捲軸,我沒看,那上面到底寫的什麼?關於他是個死人活人,還是什麼?」

  「嗯,就是你想的。」赫舍長寧點頭。

  牡孤白不語。

  赫舍長寧皺緊眉頭,他踟躕,然後慢慢踱步,「祖上留下有一顆仙丹,名為『復心』,或者,可以給他服下。」

  「『復心』?」

  「就是起死回生的,不過不知真假,畢竟沒人用過。」赫舍長寧正色道,「他少了一顆心,所以與其他人不一樣,懂哥的意思嗎?要找回他的心,才能幫他解決其他問題。」

  「他的心何在?」牡孤白從依雲上城殺赫舍天裕的時候,就知道依雲上城的情況,他真的沒有心,是以蠱為心偽裝做心跳。

  她也不知道依雲上城如何做到,但這就是擺在面前的事實。

  而赫舍長寧估計也知道這件事情,又或者是根據他什麼組訓之類的知道。

  赫舍長寧伸手,指了一下牡孤白的胸口。

  「千面狐!你作甚!」依雲上城瞬間直接將牡孤白扯入懷中,目露凶光瞪著赫舍長寧,「找死?!」竟然敢指著牡孤白的胸口?!

  「不是的,別誤會!」牡孤白忙拉住依雲上城。

  赫舍長寧看著依雲上城,然後又看向牡孤白,「讓他伸手給我,我給他把脈。」

  依雲上城皺眉,而牡孤白抓著他的手就伸過去給赫舍長寧把脈。

  赫舍長寧也毫不客氣。

  依雲上城眼皮跳了跳,這兩個人當他是什麼?他剛剛很生氣的好嗎?他剛剛要殺赫舍長寧的好嗎?認真對待他的反應好嗎?!

  「把你心臟位置的東西取出來。」赫舍長寧開口。

  依雲上城怔了一怔。

  「聽話。」牡孤白可不想失去這機會,抓著依雲上城的手,眼神也看向依雲上城。

  依雲上城很明白他們來找赫舍長寧是為了什麼,但是,他其實一點都不抱希望。

  「上城。」牡孤白再次扯了扯他的手。

  依雲上城想了想,還是伸出自己的右手,一運力,頓時從手心湧出兩條小蟲子來,他再一收,頓時,小蟲子化作了一陣青煙,消散而去。

  赫舍天裕忙給他把脈,頓時臉上煞白。

  沒有心跳!沒有脈搏!

  牡孤白也覺察,也大膽地直接將耳朵貼在依雲上城的胸口,沒有聽到一點心跳聲!

  她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他。

  依雲上城臉色已經接近灰白,但他抿著薄唇,眼神也盯著牡孤白,就好像是說,沒有蠱蟲做心,他就變成與屍體無異。

  牡孤白三兩下扒開他的衣裳,然後去看他胸膛位置,那裡平平,沒有一絲心跳起伏痕跡。

  只瞬間,牡孤白就像是被人抽掉了所有力氣一般,整個人都癱下來,還好,依雲上城接住了她。

  「滿意了?」他低沉聲音問。

  赫舍長寧看著依雲上城,向後退了幾步,「等會,我很快就回來,妹夫,等一下!」不知不覺中,他對依雲上城已經改了稱呼。

  赫舍長寧很快跑開不見。

  而依雲上城也懶得去理會,只低頭看著懷中的牡孤白。

  牡孤白忍著內心裡的悲傷,手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臂,只感覺自己的心很亂,她胡亂地問,「心……是,是給了她?」

  「不是,是給了你。」他低聲回答。

  牡孤白瞬間瞪大了眼睛,她忽而想到剛剛赫舍長寧為何指著她的胸口!如果只是赫舍長寧說,她還可能不信,但,從依雲上城的口中說出,她不得不信!

  「但我從不後悔。」依雲上城輕聲道,「孤白,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剩下的時間……什麼意思?」牡孤白抬頭看他,驚訝不已,但隨即意識到什麼,她猛地搖頭,「不,不要,我不要你離開我!」

  「還有十七年,每一天,我都會數著過,每一天,我都會珍惜。」他淡笑。

  「不,不可以!」牡孤白瞬間淚崩,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他下一瞬就消失,「依雲上城,白頭偕老,你說過的!」

  「我也想。」他的臉上寫滿無奈,「我與天抗衡很久很久,到最後,也只爭得與你二十年歲月……我應該滿足。」

  「我不滿足!」牡孤白撇著嘴,忙搖頭,「我真的不滿足。」

  依雲上城淡淡笑了,默默不語。

  「妹妹,妹夫!」赫舍長寧拿著一個木盒子跑回來。

  牡孤白和依雲上城看過去,赫舍長寧將手中的木盒子遞給依雲上城,「給你的,打開看看。」

  依雲上城不解,但是牡孤白知道應該是赫舍長寧所說的祖上存留下來的「復心丹」,無論怎麼樣,都要試試!

  不然,她會後悔。

  牡孤白見依雲上城不接那盒子,便將盒子拿過來,然後打開。

  當看到那還有一個盒子的時候,牡孤白愣了一下,將裡面的小盒子拿出來,再打開。

  終於看到一顆金色的藥丸放在那,金黃,光澤發亮。

  「這就是復心丹?」牡孤白看赫舍長寧。

  赫舍長寧點頭。

  牡孤白看向依雲上城,遞給他,意思很明顯就是讓依雲上城服下。

  依雲上城皺緊了眉頭,然後搖頭。

  「何人所制的丹藥?」他問。

  「我煉製的。」赫舍長寧道,「當時在雪山之巔無事可做,便取每日晨露,再用天山雪蓮、千年靈芝等煉製而成,僅此一顆。」

  其實這是祖上不知道哪位所煉製的,聽聞祖上有一對羽化登仙的夫妻,雙雙成仙那日,有萬丈霞光,府上的後輩去看他們的時候,沒有發現他們的屍體,卻在他們平日坐著的榻上發現了這顆仙丹。

  仙丹旁邊留有書信,寫曰,「丹藥名為『復心』,只給無心之人服用。」

  眾人十分納悶,畢竟無心之人怎能活下來?但也只能遵循組訓,好好存放仙丹。

  因此,這仙丹一直流傳下來,祖輩們也希望能夠碰到有緣的無心之人。

  時至今日,赫舍長寧想,大概依雲上城就是當時成仙的那兩位祖上所說的「無心之人」吧!

  依雲上城盯著那丹藥,看向牡孤白。

  牡孤白對著他點頭,「試試。」

  「我知道你們想什麼,但,又豈能那麼容易?」依雲上城聲音低沉,他捏著那復心丹,「一個人沒了心,確實會死,但我與你們不同,因此無心也能活。但,也正因為如此,又豈能寄托在這小小丹藥上?」

  「但是,只要有一點點希望,有一點點傳聞,我都願意去試。」牡孤白看著他,「依雲上城,我不願意放棄你,你又怎能放棄自己呢?」

  「如果,這顆心真的是你給的。那我的心何在?如果我能夠重新將心還給你,是不是你變得與常人無異?」牡孤白盯著他的眼睛,眼神里滿含請求。

  她很希望依雲上城不再說自己還有多少年,還有多少時間,她很希望依雲上城說句「來日方長」,說能夠陪她白頭偕老,能夠陪她兒孫滿堂。

  很多很希望,能傳達到依雲上城那嗎?

  如果她的胸口跳動的是依雲上城的那顆心,那,她的心意,是否已經傳到他的心裡?

  依雲上城抿唇,將丹藥放進自己的嘴裡,然後吞了下去。

  牡孤白盯著他,欣慰地笑了,她拉著他的手,大膽地撲進他的懷中。

  無論他的懷中冰冷一片,宛若屍體,她都願意抱著。

  依雲上城輕聲感嘆,抬手也保住牡孤白。

  赫舍長寧看著他們,欲言又止,這抱可以抱的,但是吃了丹藥之後,他也想看看依雲上城的脈象如何,看看依雲上城會不會有心跳,又或者……依雲上城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

  這丹藥,可以說有些冒險,所以他赫舍長寧也是要負起責任的!

  但是沒等赫舍長寧說話,依雲上城已經擁著牡孤白往宮外走去了。

  「請慢!」赫舍長寧不得不喊,「妹妹,妹夫,那個,妹夫,讓我看看你的脈象。」

  「不必了,我是大夫。」依雲上城腳步沒有停下,但,牡孤白已經抓著依雲上城的手,尤其探向手腕那。

  沒有什麼脈象。

  再靠近他的胸口一些,沒有心跳。

  牡孤白的眸中閃過幾分失望,依雲上城輕聲笑了笑,抬手直接點了一下牡孤白的頭。

  「嘆氣什麼,這不是意料當中的事嗎?」他笑道。

  牡孤白撇撇嘴,沒有說話。

  「若是你不喜歡,那,再弄點蠱蟲便是。」他說著已經抬手,但,牡孤白攔住了他。

  「不必。」她搖頭,「我想你做真實的自己,不必因為我而改變。」

  依雲上城輕聲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赫舍長寧有看到牡孤白對依雲上城所做的那些檢查,又見他們低聲說話,然後離開,知道依雲上城服用了那復心丹之後,還是沒有恢復什麼心跳脈搏。

  那,可能是丹藥已經過了藥效。

  罷了。

  赫舍長寧目送他們離開。

  依雲上城和牡孤白回到了客棧之後,兩人商議著準備下一個地方去哪裡,最後在牡孤白的建議下,他們決定南下,再次去江南。

  夜晚,月色皎皎。

  依雲上城看著牡孤白坐在那桌旁,一針一線地刺繡,她的手有些笨拙,但,做得很認真。

  「可是做給我的?」他問。

  「嗯,我想給你做件袍子。」牡孤白點點頭,他的身材很高大,每次都要去量身定做衣裳,如果自己會做袍子,會做衣裳,那往後就不用那麼麻煩了。

  「不過我是新手,得要多練。」她笑笑。

  依雲上城心中滿足不已,開心笑得見牙不見眼,坐在她的身旁,「娘子真是賢惠。」

  牡孤白臉上微紅,賢惠,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給男人做衣袍啊!只可惜,自己這針線活不太好,要做一件衣袍,估計得要做很久很久。

  「上城,我們就一直走遍所有地方嗎?」

  「走遍所有地方。」他點頭。

  「然後呢?」牡孤白再問。

  「然後……然後。」依雲上城沉默了會,「然後,我也不知道。」

  「找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住下來,如何?過普通人的生活。」牡孤白笑著看他。

  依雲上城倒是一直盯著她,腦子裡忽然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

  那就是,一直以來,是他想著走遍天涯海角、大河山川,而他一直以為牡孤白也喜歡這樣,可剛剛對話才知道,牡孤白是想著找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住下來。

  是他一直忽略了牡孤白的需求和願望啊!

  「嗯。聽你的。」他鄭重點頭。

  牡孤白衝著他一笑,「你先去沐浴。」

  「好。」依雲上城聽話地進了浴室那邊。

  牡孤白則是繼續著自己手中的女紅。

  但沒過多久,依雲上城突然從浴室中跑出來,「孤白!孤白!」

  「什,什麼?」牡孤白還以為發生什麼事情,但當看到他一絲不掛地跑出來的時候,她意識下的趕緊捂住眼睛,但,隨即又忙看向四周,看看這周圍門窗關了沒有。

  搞什麼呀,有點羞恥心好麼?

  「穿衣服!」牡孤白見周圍的門窗都是關好的,忙皺眉。

  「孤白,孤白!摸摸我,摸摸我!」依雲上城一臉興奮,抓著牡孤白的手就往自己的胸口那探,「心跳,心跳!」

  「啊?」牡孤白頓時驚愕不已,也顧不得羞恥,摸向他的胸口,真的有心跳起伏的感覺。

  瞬間萬分驚喜,牡孤白也不管什麼了,頭貼到他的胸口上,用耳朵去聽他的心跳聲。

  嘭,嘭,嘭,非常有力的心跳!

  「你沒有用蠱?」她抬頭問。

  「沒有!」依雲上城只感覺自己快要燃燒起來,他直接將牡孤白抱進自己的懷中,狠狠地親了幾嘴,「哈哈,哈哈哈!」

  牡孤白看著他歡樂的笑容,知道他真的狂喜,心中更是感動又感激。

  那個丹藥太神奇了。

  下一瞬,依雲上城直接將牡孤白整個人抱起來,直接往浴室那沖。

  「喂,依雲上城!」牡孤白慌了下,忙打他的手臂,「作甚!」

  「生孩子!哈哈,哈哈哈!」他大聲狂笑,「我有心,我有體溫了!哈哈哈!」

  牡孤白臉上通紅,但是看著他如此開心,又怎能拒絕?

  只是沒想到,有了心跳的他,變得比以往更兇狠,沉沉浮浮,讓牡孤白幾次哭著暈過去,又幾次醒來繼續哭。

  他實在是太開心了,開心到忘了那心跳到底是不是真的心跳,自己的體溫是不是真的有體溫。

  他們在這客棧里住了足足半個月,依雲上城那對於自己有心跳的狂喜態度才慢慢降下來。

  而牡孤白已經有些害怕他的觸碰了。

  依雲上城一臉抱歉,信誓旦旦,在牡孤白不同意之前絕對不會再碰她半分。

  牡孤白生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更何況是自己所愛的男人,而且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情況,因此,也沒有怨他貪歡。

  又過了十天,都到暮春了,牡孤白和依雲上城再次進宮見赫舍長寧。

  赫舍長寧聽聞依雲上城有了心跳和體溫之後,驚愕不已,隨即恭賀他們。

  依雲上城帶著牡孤白往江南方向走,也不知道走到哪裡,在渡口處買下一條船,便開始漫無目的地往下游飄蕩。

  這日,煙雨濛濛。

  依雲上城坐在船頭上釣魚,看到魚鉺動了動,他趕緊扯著魚竿想將魚扯上來,還不忘心喜喊道,「孤白,孤白,有魚上鉤了!今晚有魚吃!」

  在船艙里的牡孤白剛整理好剩下的乾糧,大概夠五天吃,看來還是要找個城鎮買些吃的。

  這會兒聽到依雲上城喊她,便整理了下衣裳走出來。這幾天依雲上城沒事做便自告奮勇地在船頭釣魚,結果什麼魚都沒釣到。

  「讓我看看多大的魚。」牡孤白話剛說完,看到依雲上城釣上來的東西,竟然是——一具百姓的屍體!

  依雲上城也驚了驚,而緊跟著更令人驚訝的事發生了,隨著小船飄蕩,江面上浮出一具具屍體,而且都發出陣陣惡臭。

  「怎麼回事?」牡孤白放眼看過去,最起碼上百條人命!

  「不是打仗就是瘟疫。」依雲上城將魚竿收了,屍體隨著那些流水四散飄去。

  「我們去看看吧?」牡孤白問道,無論是打仗還是瘟疫,她都不想看到這大片大片的人死。

  「嗯。」就知道她不會丟下不管。

  依雲上城讓牡孤白去收拾衣服細軟乾糧,自己則是撐起那船槳將小船弄靠岸。

  他們兩個人沿著上游的地方走,看到一條村子,似是經過戰亂,四處雜草叢生,荒廢已久,諸多百姓苟延殘喘,甚至橫屍街頭,他們看到有人進村里,目光依然,似是已經麻木,已經習慣。

  牡孤白剛想快步走過去,但依雲上城已經拉住了她的手,「別著急。」他說著從自己的懷中取出一個藥瓶子,打開遞給牡孤白,「吃下,能提高免疫,避免染上瘟疫。」

  「嗯。那你呢?」牡孤白問道。

  依雲上城輕聲笑,「有你這關心已經足夠。」

  牡孤白臉上微紅,但隨即想起他本事大著呢,跟神人差不多,又精通蠱毒醫術,哪裡需要她擔心?

  吃了那藥丸,牡孤白趕緊去看那些還沒死的百姓。

  依雲上城自然跟上。

  其中一對母子看著牡孤白和依雲上城過來,那做母親的眼神直勾勾,像是看到一根救命稻草,「救救我兒子,救救我兒子!給點吃的給他,給點吃的給他!求求你們!」

  牡孤白趕緊走過去,「我看看。」

  做母親的將懷中摟著的兒子稍稍放開一些,讓牡孤白和依雲上城來看。

  但當看到那懷中已經瘦削不成樣子的男孩,男孩嘴唇已經發紫、臉上灰白到時候,牡孤白和依雲上城都怔愣了一下。

  應該是死了。

  依雲上城皺緊眉頭,還是伸手去探向小男孩的鼻息。

  誠然,已經死了好會兒。

  「節哀。」依雲上城聲音低沉,他可以救活人,但,死人他可沒有辦法。

  那母親聽到這樣一聲之後,整個人恍惚,臉上滿是痛苦,「嗚嗚,你們騙人,騙人啊!我兒子怎麼會死呢!你們見死不救,你們見死不救!嗚嗚,我兒啊!」

  牡孤白心中不是滋味,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母親。

  依雲上城將牡孤白拉開了一些,就是怕這個母親突然會發瘋傷害牡孤白,「他們都已經染上瘟疫。」

  「這是什麼瘟疫,能夠救他們嗎?」牡孤白問道。

  「鼠疫,還有屍瘟。」依雲上城看著滿地的屍體,「最初爆發的應該是鼠疫,然後死人太多,來不及處理,所以屍體也爆發瘟疫。」

  「有沒有辦法救他們?他們有些人還活著。」牡孤白看到前面破房子的門口似是蜷縮著一個小女孩,忙跑過去。

  依雲上城跟上她,「有。」

  牡孤白聽著他這一聲肯定,心中一喜,人也已經到了那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似是沒想到突然有人過來,盯著牡孤白和依雲上城不敢說話。

  「來,吃這個。」牡孤白想起自己的包袱里還有乾糧,便趕緊取出一個燒餅來給小女孩吃。

  小女孩一看到那燒餅,幾乎撲上來,拿著那燒餅立即就往別處跑了。

  牡孤白想喊都喊不了,依雲上城更是黑沉著臉。

  「罷了。」也許拿著燒餅去救人呢?即使在困苦時候,也總會有真善美的一面。

  話剛落,許多衣衫襤褸的百姓邁著蹣跚步履,朝著牡孤白和依雲上城這邊走來,他們無不餓得瘦骨嶙峋,他們的眼睛全部盯著牡孤白手中的包袱,他們知道裡面肯定有吃的……

  牡孤白怔了怔,依雲上城已經拉上牡孤白的手,剛想著要抱著她離開,但牡孤白卻是按住依雲上城的手臂。

  她對著那些難民道,「請你們不要著急,我們是來救你們的,吃的喝的都會有,而且,我夫君乃是大夫,他能夠解決這場瘟疫,但是請你們配合。」

  但是那些人似是不為所動,一直盯著牡孤白手中的包袱。

  「他們餓了,只想著吃。」依雲上城拉著牡孤白向後退,「我們先走,然後再做其他打算。」

  牡孤白搖頭,她將包袱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打開,然後將裡面的燒餅等乾糧儘量分成許多份,「不要爭,不要搶,都有,都會有!」

  依雲上城見此,也幫忙將那些乾糧分好,想了想之後,又從自己的懷中取出一個藥瓶子,將藥瓶子的全部藥粉灑在那些乾糧上面,「這些藥,能夠提高你們對瘟疫的抵抗力。」

  那些人一個個走過來,然後拿了燒餅就吃。

  吃了之後,那些人臉色才稍稍好轉,看著牡孤白和依雲上城。

  「你們,你們哪裡來的?怎麼到我們這裡?不怕死嗎?」吃了東西,人有了力氣,也就開始說話了。

  其他的幾個男人也都點頭,紛紛說,「這裡可不是人來的地方,能走的都已經走了,你們倒是膽大啊!」

  「小娘子這麼美,死了怪可惜啊,怎麼的到這地方來?」

  「是啊,哎!」

  「說什麼呢?!閉嘴!」依雲上城甚為不滿,這開口閉口的死,還說牡孤白死了怪可惜,什麼狗屁!他在,又豈能讓牡孤白受傷?

  牡孤白趕緊拉住依雲上城,示意他冷靜,然後看向那些百姓,問道,「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裡曾經也算安定,許多人都住在這裡,大家都很好。但年初下了一場大雨,淹死了不少人,而且農田都給淹沒了,日子便過得艱苦,誰知道又鬧鼠災和饑荒,大家便活不下去了。」一名老者顫巍巍地掩面嘆息,「能走的都已經走了,不能走的,就在這裡等死了。」

  眾人聽著,臉上都是悽苦。

  這時候,那個最初拿著牡孤白燒餅跑開的小女孩重新回來,她拉著牡孤白的袖子,指著另外一個方向,那意思是讓牡孤白過去。

  牡孤白不解,那老者搖頭嘆息,「這孩子是個啞巴,一家人都已經死了,她不知道怎麼活下來的。」

  「我跟你去看看。」牡孤白看向依雲上城,然後又看向在這裡的那些百姓。

  「請你們相信我們,我們肯定會救你們的。」牡孤白誠懇點頭,「我們不會見死不救。」

  「姑娘,您好心了,但這鼠疫屍瘟的……唉,你還是跟你夫君走吧!」那老者也是好心,不想牡孤白和依雲上城冒險。

  「不必哆嗦,我有辦法讓你們都活下去。」依雲上城開口。

  百姓們都難以置信地看著依雲上城和牡孤白,依雲上城和牡孤白已經跟著小女孩走了另外一條街道,然後到了一間破落的屋子面前,小女孩指著屋裡,又拉著牡孤白和依雲上城的袖子走。

  依雲上城進到屋裡,而牡孤白拉著小女孩,其餘百姓雖然跟上來,但因為害怕瘟疫,因此都在外面等著。

  屋裡傳來重重的咳嗽聲,依雲上城進去之後,看到的正是一個大約和小女孩年紀上下的小男孩,小男孩早已奄奄一息,小女孩毫無顧忌,也不怕瘟疫,伏在小男孩的身旁,還去摸小男孩的頭。

  小男孩旁邊的床頭,還放著不捨得吃完、只吃了大約五分之一的燒餅。

  依雲上城給小男孩檢查了一下之後,取出銀針,刺進小男孩身上的穴道里,然後又拿出一個白色瓶子,他打開,裡面一條綠色的小蟲子探頭探腦地鑽出來,頓時嚇壞了外面的人,但又十分好奇地看著依雲上城。

  而小女孩一直盯著依雲上城,還不忘做手勢,希望依雲上城能夠救活小男孩。

  依雲上城將小綠蟲放進小男孩的嘴裡,瞬間,小綠蟲就不見了。

  「放心,他不會死。」依雲上城淡淡開口,看向那小姑娘,小姑娘看著依雲上城,雙眸明亮,但又立即扁扁嘴,然後無聲哭了起來。

  牡孤白和依雲上城都很明白,如果他們早點到來,這裡或者就不會死那麼多人,而他們的家人也可能活下來。

  但,小女孩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現如今牡孤白和依雲上城能夠救活小男孩,已經是奇蹟。

  這時候,小男孩的眼睛真的眨了眨,手也開始動了下,人也醒了。小女孩激動得直接撲在小男孩的身上,小男孩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但,他隨即知道,自己竟然沒死!

  「活菩薩,活菩薩啊,求求你們,救救我們!」外面的人看到依雲上城救活了小男孩,全都跪在外面磕頭,「活菩薩,活菩薩,救救我們啊!」

  牡孤白抿了抿紅唇,敢情剛剛她說的那些話,他們都沒有聽進去?

  不,他們也許聽進去了,但都不敢相信,直到依雲上城救活了那小男孩,他們才信,他們的心中才燃起生的希望。

  牡孤白看向依雲上城,依雲上城輕呼一口氣,「我依雲上城活了那麼多年,基本上只殺人,未曾救過人,殊不知,卻在這裡打破。」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牡孤白微笑看他,「趕緊。」

  依雲上城點頭,他將那些能夠走動的人們分成幾組,一些去採集藥草,一些去採集今天晚上要吃的野菜,一些去將剩下的人組織在一起,全部集中在幾間民房中。

  同時,吩咐一部分壯男將鎮上已經死了的屍體給抬到後山集中焚燒。

  依雲上城道,「從此以後,這鎮上不分彼此,若要祭祀先人,往後山去吧!」

  眾人全部默認。

  依雲上城也讓人帶著他到了上游活水源頭,在源頭處撒下增強體質、解除瘟疫毒素的藥粉。

  而原本江水河流中漂浮的屍體,也被依雲上城命令打撈起來焚燒。

  牡孤白則是負責給那些中了瘟疫沒死、但又無法行動的人熬藥、治病,以及用挖來的野菜做一些野菜湯分給人們吃。

  村中的那些能走動的老弱婦孺全都來幫忙,牡孤白欣慰不已。

  忙碌了五六天,村中基本上已經沒有人再感染瘟疫了,一個個人見著依雲上城和牡孤白就當菩薩來跪拜,弄得牡孤白有些不好意思。

  漸漸地,水清澈了許多,鎮上的街道也變得乾淨,而且人們病好了,也開始將自己破敗的房子修葺、打掃,而依雲上城帶動著村裡的勞動力一家一戶地去幫忙,很快又將一家家房子都給重新整起來。

  這日,牡孤白拿著依雲上城換洗下來的衣服到河邊清洗,河邊上也正好有一些女人洗她們家男人的衣裳。

  一個個看到牡孤白,都熱情打招呼,「恩人,恩人。」

  「叫我……雲娘吧!」牡孤白將依雲上城的衣裳放在水裡搓了搓,開始洗起來。

  「雲娘,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總感覺你們跟我們不一樣。」一個村婦問道。

  「我們其實是雲遊四方的夫妻,走過很多地方,這次偶爾來到這裡,看到發生這樣的事情,說什麼都無法撒手不管。」牡孤白笑笑,「我們也很感謝大家,是大家給了我們地兒,讓我們蓋了屬於我們的房子。」雖然地方不大,但是,很溫馨。

  「瞧您說的,若不是您和您夫君,我們又豈能活到現在?」另外一名村婦說道。

  其他的都點頭。

  「那,那恩人啊,您和您夫君,是不是又會打算再雲遊四方?」一名村婦突然問道。

  頓時,所有在河邊洗衣服的婦女都看著牡孤白,一個個眼裡都寫著不舍。

  但是,他們都知道要尊重。

  牡孤白微微一抿紅唇,然後看向正在幫人蓋新房子的依雲上城,只見他站在原地,只是簡單說話,偶爾搭把手幫忙抬木頭,但天生的領導力和自身魅力無不影響著所有人。

  村裡的那些婦女又順著牡孤白的目光去看依雲上城。

  「他說走,我就跟他走,這輩子,他去哪裡,我都會跟到哪裡。」牡孤白盯著依雲上城的後背說道。

  婦人們聽著羨慕不已,又點頭。

  牡孤白看著依雲上城在那抬起袖子擦汗,不禁笑了笑。

  依雲上城這邊。

  幾個男人蓋好了房子之後,暫時坐在一邊休息,有男人眼尖看到河邊洗衣服的那女人們,便示意,「依雲兄弟,你娘子跟咱們娃他娘在一起洗衣裳呢!都瞧著你。」

  依雲上城不語,轉身看過去,正看到牡孤白的眼神,但,牡孤白很快洗他的衣服而不去看他。

  他沒有說什麼,只是看那房子。

  這裡既然雨水多,那更要注意防範雨水,房屋得要做結實,不然,往後有苦來受。

  「恩人,兄弟,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你們會不會離開這裡?」一個男人問道。

  依雲上城皺了皺眉,他記起牡孤白曾經說過,和他走過山川大河之後,走遍天涯海角之後,想找一個平靜的地方住下來,和他過普通人的生活。

  他不知道普通人的生活是什麼樣,也許與現如今這村子裡的人生活差不多,也許會有差別。

  但是,牡孤白喜歡這裡嗎?牡孤白願意留在這裡嗎?

  「看我娘子,我聽娘子的,她走,我便跟著她走,她留,我便留下陪她。」依雲上城微笑開口,看向正認真給他洗衣服的牡孤白。

  「原來如此!」幾個男人聽著樂了,紛紛點頭。那不就得了,讓他們孩子他娘去遊說牡孤白,牡孤白就留下了,這活菩薩也留下,那他們世代生活的這裡就有保障了啊!

  夜晚用膳的時候,牡孤白和依雲上城在屋裡吃著簡單的野菜和麵條,兩個人很默契,時不時抬頭看對方,又時不時低頭繼續吃。

  「你有話與我說?」依雲上城率先開口,將碗放下。

  牡孤白看著他,點了點頭,「今天,村裡的那些人問我,有沒有打算留在這裡。上城,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說到這裡,牡孤白臉上泛紅,但又趕緊捧起碗來做喝湯的樣子,以掩蓋自己的羞澀。

  依雲上城心情好極了,那嘴角的弧度慢慢擴大,「喜歡這裡嗎?」

  牡孤白聽著他問這樣的話,放下手中的碗筷,對著他認真點了點頭。

  「那就留下吧!」依雲上城笑了笑,「我打算在上游修一座水壩,如此,能控制洪水,也能澆灌田野。」

  「嗯!」牡孤白猛點頭,他真是好人!

  看著牡孤白臉上那綻放的美麗笑容,依雲上城只感覺萬分滿足。

  當晚,少不了一頓抱抱親親。

  漸漸地,這原本荒涼、橫屍遍野的地方變成一片綠色田野,人人自足而快樂,偶爾來往買賣又開心。

  牡孤白跟村裡的婦人開始養蠶織布,學習給依雲上城做衣袍,依雲上城偶爾幫人看病,偶爾幫人蓋房子,偶爾又跟著村裡的人去捕魚狩獵。

  但無論做什麼,都不熱衷要人東西,態度非常平淡,又帶著幾分懶散,什麼都不在乎,可誰都願意直接將他應得的銀兩、魚、肉送到他和牡孤白的家裡。

  偶爾沒有事情可做的時候,依雲上城要麼跟在牡孤白的身後去侍弄瓜果蔬菜,要麼在河邊釣魚一整天。

  不在牡孤白身邊,他一整天都不會說上一句話,別人叫他也只是簡單回答應一兩聲,或者直接做了事情就走。只有跟在牡孤白身邊的時候,總是說個不停。

  「孤白,你今天穿得真好看。」

  「孤白,菜長得真好。」

  「孤白,你手指真好看,比昨天又好看了幾分。」

  「孤白,你好美,美到我心底去了——」不對,他沒心,即使那什麼復心丸也估計是假的,「美到我腦子裡去了。」

  「孤白,想你了。坐在河邊我就開始想,總算回來見到你了。」

  「……」

  牡孤白已經對他無時無刻的情話免疫了,有時候嫌他叨叨煩了,便會趕著他去釣魚去幫別人做事。

  但,只要他站在自己身邊,聽到他不停這樣叨叨,她的心卻感覺安定。

  這是他呢,這個傢伙,別人都以為他不會說話,其實是他只想跟自己說話罷了。

  這個男人,這個依雲上城吶!

  牡孤白已經無法從他現如今的生活中看到他過往血腥的一切,只是看到一個非常懶洋洋的男人,可是這個懶洋洋的男人,這個態度隨意,看淡一切的男人,有時候又那麼特別,有人找來卻又總會二話不說直接去干。

  他很沉默,可是他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

  他也很享受與牡孤白的日子。

  唯獨,兩個人始終是一加一等於二,無法等於三,甚至等於四。

  但,依雲上城並沒有怪怨,從來沒有提及一句。他很清楚自己的情況,就是怕牡孤白在意而已。

  這日,牡孤白留在家裡做衣袍,他尤為鍾愛深紫色,這次總算將袍子給做好。

  牡孤白將衣袍整理了一下,然後放在衣架上掛好。

  但當一轉身的時候,牡孤白忽而覺得頭暈,她趕緊扶著一邊的椅子,剛好進來送兔子肉的李二娘看到,嚇得忙上前來扶著牡孤白,「雲娘?」

  自他們決定留在這裡之後,村里人更是與牡孤白和依雲上城熟絡,但是由於依雲上城和牡孤白的名字有些特殊,牡孤白未免被人找到這裡、又未免村里人受到牽連,便簡單地稱呼依雲上城為雲大哥,而自己便被眾人喊為雲娘。

  「我沒事,可能累著了,歇會兒就好。莫要告訴他。」牡孤白拉著李二娘的手,然後在椅子上坐下來。

  李二娘哪裡放心?要知道如果被依雲上城知道牡孤白有個三長兩短,依雲上城不將這裡抹殺才怪!

  更何況,牡孤白一旦出點什麼事情,整個村子的人都擔心的。

  她見牡孤白臉上冒著冷汗,「不告訴雲大哥也成,但還是得要找個大夫瞧瞧。」

  牡孤白抿了抿紅唇,「嗯。」

  大夫很快來了,馬上給牡孤白給把脈。

  「如何?」牡孤白看著大夫,問道,真不希望出什麼事,會讓依雲上城擔心的。

  「啊!哈!」大夫眼神里都是驚喜,他看著牡孤白,「太,太好了!」

  「什麼啊,趕緊說!」李二娘也是急死了。

  牡孤白一直盯著大夫,「什麼太好?」

  「恭喜雲大哥,恭喜雲娘,雲娘,你懷上了!」大夫說道,「真是太好了!鎮子裡的人都很開心吧!」

  「不,更開心的,應該是雲大哥!」李二娘也是欣喜不已,「雲娘,恭喜啊!」

  牡孤白看著他們一上一下的嘴,他們剛剛說什麼?說她懷上了?懷上依雲上城的孩子了?

  多少年了?

  跟他走遍天涯海角走了三四年,又在這裡住了兩三年……

  足足七年!

  牡孤白整個人的心胸都快激動得要爆炸,「大夫,是,是真的嗎?」

  「豈有騙雲娘的?」大夫猛點頭,「千真萬確!」

  「太好了,太好了!」牡孤白激動不已,她從椅子上起來,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然後又驚喜地看著那大夫和李二娘,「我,我要馬上去告訴他!」

  「慢著,慢著,你就別去了,好好在這裡!我幫你去告訴他!」李二娘忙拉著牡孤白坐在椅子上,「你這是第一胎吧?好好養。」

  牡孤白心頭一怔,第一胎,好不容易的第一胎,絕對絕對不能丟了!

  「我去報信兒了!」李二娘笑著出門,找依雲上城去了。

  牡孤白整個人開心不已,坐在椅子上又傻笑,總算有了成果,依雲上城一定會很開心的!

  大夫看著牡孤白,笑道,「老夫給你開一些安胎藥,稍後送過來。」

  「謝謝大夫。」牡孤白忙起身相送。

  「不客氣不客氣。」所有人的性命都是他們給的,這點安胎藥又算什麼?

  牡孤白看著衣架上掛著的袍子,又是一陣欣喜。

  等會兒依雲上城就回來了,他肯定肯定很開心!

  依雲上城正在一隻小船的船頭上,魚竿放在一邊,任由魚將餌吃光,他也沒有將魚給釣起來。

  他坐在那椅子上,似是打瞌睡,又似是冥思。

  突然,岸邊那好些的男女村民跑過來,大聲呼喊,「雲大哥,雲大哥,喜事,喜事啊!」

  依雲上城聽著喊聲,伸了一個懶腰,抬眸看對面岸上的村民。

  「喜事兒!天大的喜事兒!」

  「雲娘懷上了!」

  「雲娘懷你孩子了!」

  剎那間,依雲上城渾身一個激靈,那雙深紫的深瞳瞬間大睜,可下一秒整個人栽進河裡!

  岸上的眾人嚇了一大跳,想著要不要組織撈人的時候,突然見依雲上城已經站在他們面前!

  他的神色,黑沉,甚至帶著幾分恐怖!

  眾人驚愕得不知怎麼辦!

  「說什麼?孤白有了?孤白懷上了?」依雲上城直接將一個村民提起來,大聲問。

  「有了有了!」眾人猛點頭,也對依雲上城突然這將人提起來的驚人舉動忘了。

  只瞬間,眾人感覺一陣風吹過,眼前的依雲上城已經不見了蹤影!

  原本那被依雲上城提著的人傻愣懵了,剛剛怎麼的回事?

  依雲上城心急如焚,又不敢相信,催了十足輕功內力,幾個起落已經回到家門口。

  他連門都來不及推開,直接隱功到了牡孤白的面前。

  他看著坐在椅子上的牡孤白,牡孤白也是驚訝地看他,從李二娘出去到依雲上城站在她面前,不過一盞茶時間!

  依雲上城在她面前蹲下來,拉著她的手。

  他眉頭緊擰,「孤白,他們說,他們說……」

  他的臉色不斷變化,顯露著他內心世界慌亂而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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