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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惠帝眸色幽深。

  崇哥兒卻安心了,認真地擲出箭矢,未中。

  底下百姓有人嘆氣有人喝倒彩,廖守擔心男娃下不來臉輸哭了,但崇哥兒只是嘟嘟嘴,跟著主動讓出地方,一副要看對手投壺的樣子。明惠帝讚許地點點頭,陸斬這幾個兒子,除了那個據說出門遊學的路四,陸嶸幾兄弟都是棟樑之才。

  崇哥兒的對手也投空了,男娃報了仇般高興,朝姐姐咧嘴笑,先下去了。

  第二組、第三組相繼下場,李姑娘與她的對手上場後,這邊就只剩明惠帝、陸筠二人。明惠帝飛快看了陸筠一眼,目視前方低聲道:“那個紅裙姑娘,似乎比你小一些?”

  陸筠輕輕嗯了聲,李姑娘看著也就十四五歲吧,跟侄女差不多。

  明惠帝唇角輕揚,“還能得到小姑娘的青睞,看來朕還不算太老。”

  陸筠扭頭。身邊兩個男人,李姑娘只主動與明惠帝搭訕,肯定是有些好感的,只是他堂堂九五之尊,因為這種小事就洋洋得意,是不是有失天子威嚴?他說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阿筠,朕不在乎臣子、百姓如何議論,只擔心你嫌朕年事已高。”明惠帝側首,看著她道。

  陸筠不會阿諛奉承,但她懂人qíng世故,更何況身邊的人是皇上,明惠帝聲音一落,她便輕聲道:“皇上chūn秋鼎盛正當壯年,家父年逾五旬都不曾言老,更何況皇上。”

  明惠帝語氣立即輕佻起來,“這麼說,阿筠覺得朕與你年紀還算相配?”

  陸筠臉頰一熱,扭頭不說話了。

  明惠帝動動手指,忍住了去摸她小手的衝動。

  兩人各有所想,心思都不在比武台中央的比試上,直到燈鋪夥計請他們過去,明惠帝才咳了咳,低聲提醒她:“阿筠,以後什麼事朕都可以讓著你,今晚,莫怪朕全力以赴。”

  台下那麼多百姓看著,陸筠只當沒聽見,硬著頭皮往前走去。

  明惠帝一身藍灰色的圓領錦袍,腰間墜著上好的羊脂玉佩,儀表出眾器宇軒昂,狹長黑眸淡淡掃過來,帶著與生俱來的帝王之氣。陸筠穿著一身杏色長袍,在女子裡算是高挑的身段,到了明惠帝面前立即變得嬌小起來,她人又沒有李姑娘落落大方,往那兒一站,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位姑娘。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啊,你看他穿男裝都這麼好看,若是換成女裝……”

  “我是那位七爺,明明能贏也會拱手讓給她,不過沒聽說京城哪個容家有這麼出挑的姑娘啊。”

  各種各樣的議論,此起彼伏。

  陸筠窘迫極了,幸好燈鋪夥計及時解圍,請她與明惠帝先猜拳,贏的人去銅盆里抽題目。陸筠只想快點結束,燈鋪夥計一說出拳,她就把手伸了出去,明惠帝目光迅速掃過她手,幾乎同時出拳。

  陸筠是剪刀,明惠帝是錘。

  “承讓。”明惠帝朝她抱拳,笑著去抽題目,手伸進銅盆,紙團卻是從袖子裡掉出來的,再一本正經地jiāo給燈鋪夥計。夥計面朝圍觀百姓打開紙團,揚聲道:“請答題人站在梅花樁上she花燈,she中即勝。”

  話音才落,便有兩個夥計蹬蹬蹬跑上比武台,一人抱著一墩三尺來高、只能勉qiáng容七八歲孩童雙腳並立的梅花樁,一人拿著弓箭。陸筠一看這架勢,立即哀求地看向明惠帝,想要認輸棄權,明惠帝卻肅容使了個眼色,不許她退縮。

  “容公子,請。”燈鋪夥計笑著道。

  底下百姓們也都在起鬨,陸筠咬咬唇,硬著頭皮走到梅花樁前。好在她腳小,在梅花樁上站穩並不是特別難,但她緊張,手臂、雙腿明顯地打著哆嗦,弓箭在她手裡也晃晃悠悠的。

  “容公子,拉開弓就是好樣的!”人群里有人大聲起鬨。

  陸筠卻哆嗦地更厲害,笨拙地搭好箭矢,她抬起頭,要she的花燈就掛在對面的燈架上,位於金蓮燭台上方。陸筠根本沒想輸贏,她努力拉開長弓,只想做做樣子就下去。

  可就在她準備放手時,腳下的梅花樁忽然晃了下,陸筠本就腿打哆嗦呢,這一下立即朝前栽了下去。她驚呼出聲,斜刺里有人飛奔而來,陸筠只覺得天地花燈迅速在她眼前轉了一圈,然後如聲音戛然而止般,眨眼間又靜止了。

  月亮不晃了,高高掛在空中,陸筠茫然地抬起頭,對上明惠帝俊美關切的臉龐。她呆呆地看著他,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兒,然驚魂未定,她心咚咚地跳,暫且做不出任何反應。

  “你發冠掉了。”明惠帝看著她美麗的眼睛道,說話時穩穩地扶起她,然後彬彬有禮地退出幾步,只有一雙黑眸定定地在她臉上流連。但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態,因為底下的百姓都在看陸筠,看台上那位烏髮披散的男裝姑娘。月色如水,照亮了她茫然無措的臉龐,恍如月宮裡剛剛睡醒的嫦娥仙子,還沒明白為何她一覺醒來,卻換了地方。

  “姐姐!”崇哥兒著急地喊道,姐姐頭髮散了,男娃知道姐姐最在乎儀容。

  熟悉的聲音,陸筠終於清醒過來,再看台下密密麻麻的百姓,陸筠俏臉頓時猶如火燒,láng狽倉皇地跑下比武台。陸錦玉、徐承銳夫妻早已趕了過來,又徐承銳在人群里開路,陸錦玉護著姑姑匆匆閃進了燈樓。

  百姓們爭相看美人,可就在此時,一道清朗如珠玉相碰的聲音,明明不高,卻莫名地傳進了所有人耳中,“皇上親臨燈樓,恕糙民有失遠迎。”

  皇上?

  百姓們不約而同、震驚無比地轉向比武台,就見那位七爺側身立在台上,目光追隨著美人離開的方向,而他前面,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穿天青色長袍的男人,雙膝跪地,丰神俊朗,正是宋氏燈樓的東家,那位曾經高中狀元深受天子倚重卻罷官歸隱的奇人。

  “皇上,您沒事吧?”廖守也在此時跳上比武台,跪下詢問道。

  兩個人都喊他皇上,百姓們沒有任何懷疑,都撲通跪了下去,高呼萬歲。

  明惠帝卻只對廖守道:“去查查,剛剛那位姑娘是誰。”

  廖守高聲領命。

  明惠帝這才在暗衛的簇擁下大步離去,直接回宮了。

  燈樓二樓的雅間窗前,陸明玉遙望明惠帝離開的身影,好一會兒才從這場變故里回神,回神了,前後一聯繫,她不由苦笑出聲,心裡卻對她的皇舅舅佩服地五體投地。

  為何皇上要qiáng迫姑姑上台比試?為何姑姑那麼巧與皇上抽到了一組?為何宋東家出現地這麼及時,還明知皇上微服私訪,卻高聲點出皇上的身份?

  因為這從始至終都是皇上親自安排的一齣戲。

  現在好了,人人都知道皇上微服出宮偶遇了一位國色天香的大美人,等皇上查出姑姑的身份,再接姑姑進宮就會變成一段皇帝的風流佳話。既給了陸家他接姑姑進宮的合理由頭,又通過這些百姓之口告訴姚家、告訴天下,他是偶然邂逅姑姑才動的心,他以前並不認識姑姑,姑姑與姚家決裂,他毫不知qíng,也就不曾牽扯其中。

  後者也是皇上jīng心安排這場戲的主要原因嗎?保全了姑姑與他的名聲。

  直到此刻,陸明玉才真正明白,為何前世明惠帝毫無預兆求娶姑姑,姑姑並沒有怎麼反對了,因為她這位皇舅舅城府太深,出手太快,給他一頓飯、一場燈戲的時間,他就籌劃好了一切。想必剛剛明惠帝qiáng行把姑姑拽到柳樹下,竊竊私語時已經哄好姑姑了吧?

  第145章145

  皇上看上了剛剛那個男裝打扮的姑娘!

  這是明惠帝離開後,比武台周圍所有百姓腦海里唯一剩下的念頭。

  撞見皇上邂逅美人是多大的熱鬧?百姓們無法建功立業名垂青史,但他們看到皇上了,又極有可能見證皇上的一段風流韻事,一段可能會記入史冊的韻事,雖然那時候他們也早就入土了,但做了鬼也能跟其他小鬼炫耀一番啊,更何況如果能等到美人出來,一路追隨猜出對方的身份,明天跟街坊們顯擺也更有面子!

  因此明惠帝走了,宋氏燈樓抽籤送出金蓮燭台後,除了幸運得到金蓮燭台的那人擔心金子被偷急匆匆回家了,其他百姓依然圍在燈樓面前,等著美人出來。涼水河畔人頭攢動,就連燈樓後門都堵滿了百姓,仿佛明惠帝那句“查出美人身份”的差事是jiāo給他們的。

  這種qíng況,陸明玉等人不可能主動亮出身份,亮了就是直接告訴百姓他們是誰了,太不矜持,仿佛陸筠多高興被皇上青睞一般。可今晚是中秋佳節,京城裡沒有宵禁,只要百姓們想等,他們就能一直在外面守著。

  廖守上來了,男人們在雅間外面商議接下來怎麼……演。

  雅間裡面,陸錦玉、楚盈帶著崇哥兒坐在屏風另一側,這邊陸明玉一邊幫姑姑梳頭,一邊輕聲安撫:“姑姑別擔心,燈光昏暗,那些人根本看不清你到底是什麼模樣,更何況姑姑這麼美,頭髮散開更像仙女,沒人會笑話你的。”

  陸筠低著頭,心跳仍未平復,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因為在人前出醜而慌,還是因為從梅花樁上摔下來被明惠帝抱住了。他當著那麼多百姓的面抱住她,一旦傳出去,她是不是必須進宮了?否則不進宮,百姓們也會津津樂道她與明惠帝的事qíng,她繼續留在家裡,恐怕會給家人添麻煩。

  可是進宮……

  男人深邃溫柔的眼眸慢慢浮現於腦海,小時候他的柔聲安撫,今晚他低低的連續調侃,霸道拽著她與弟弟走到樹下,他贊她“雲想衣裳花想容”,他曖昧堅定地保證肯定能給她一個孩子,最後是他對李姑娘疏離冷漠,同時又悄悄地握住她手……

  越想,心跳地就越快。

  陸明玉幫姑姑定好白玉發冠,慢慢地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低頭打量姑姑。察覺侄女的動作,陸筠輕輕咬唇,朝一側別開臉,燈光下,她嬌美的臉龐如最上等的緋玉,那絕不是著急紅的。

  陸明玉眼睛忽然有點酸。

  她害怕姑姑進宮,怕姑姑重蹈前世的覆轍,但這輩子她與父親努力過了,卻還是讓姑姑受了活罪,所以看見姑姑再度對明惠帝動心,看見姑姑臉上露出前世她就見過的姑姑因明惠帝而起的羞澀,再想到明惠帝曾經為了姑姑再不碰任何後宮妃嬪,陸明玉心底突然湧起qiáng烈的愧疚。

  她一心替姑姑的安危著想,卻可能帶姑姑走了一條彎路。也許姑姑與明惠帝註定是一對兒,也許姑姑喜歡明惠帝如她喜歡楚行,也許她一開始就該想辦法幫姑姑避開宮裡的險惡,而不是在父親看中姚寄庭時,還覺得換個姑父也不錯。假如姑姑此時重生了,記起上輩子的事qíng,會不會怨她?如果不是她重生,姑姑就不會把一個女人最重視的第一次jiāo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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