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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懷修冷冷地看著他:“我要你們離開杭城,有生之年不得回來。”

  顧世欽愣住。

  “月底前動身,到了英國,你們一家自會團聚。”

  第108章 108

  三月底,顧世欽、顧世昌兄弟倆帶著妻子以及他們因為“喪孫之痛”得了瘋病的母親,一起出國了。顧家的紡織廠、房產,有的被銀行沒收,有的賠給了英國那位沒有收到貨物的商人,他們這一走,走得十分清貧,杭城再無他們的容身之地,英國那邊,料想也沒有富貴日子等著他們。

  世人皆愛同情弱者,顧家本宗死了個年紀輕輕的兒子,一大家子敗光家財流落在外,如果顧懷修落井下石囂張地享受復仇成果,杭州百姓多半會議論他手段太狠,甚至把顧明嚴的死算在顧懷修頭上。但,顧懷修先在弔唁的眾客面前宣布兩家恩怨一筆勾銷,隨後又關閉了紡織廠,這兩個舉動,反而讓他在杭城贏得了心胸寬廣的好名聲。

  畢竟,顧老太太造的孽,顧懷修報仇理所應當,而顧家最後的落敗乃因天災,與顧懷修無關……

  聽到外面的議論,陸鐸終於明白,為何舅舅要賣掉紡織廠了,只是,值得嗎?

  “舅舅,你什麼時候也在意名聲了?”陸鐸抓著頭髮問。舅甥倆回國後,用兩年時間在申城打下了一片天地,期間陸鐸親眼目睹了舅舅的狠辣果決,與地位、財勢相比,名聲只是被踩在腳底下的最沒用的東西。

  顧懷修坐在沙發上,來福臥在一旁,兩隻壯實的狗崽兒圍著母親玩鬧。玩著玩著,一隻狗崽兒跑到主人這邊,雙爪搭在主人膝蓋上,烏溜溜的狗眼睛好奇地望著主人。顧懷修摸摸狗崽兒腦袋,教外甥:“立業成家,黑的總要變成白的。”

  成家?

  陸鐸看著逗狗的舅舅,眼前突然浮現出舅舅坐在沙發上哄兒子,清溪小姐坐在一旁看書的畫面。

  有一點點羨慕,更有很多點的肉麻與嫉妒!

  陸鐸不甘心地抱走兩隻狗崽兒,去院子裡訓狗了。

  顧懷修背靠沙發,目光投向了窗外。

  四月初,徐慶堂接了一桌酒席生意,有位郭老太太要過八十大壽,郭家就想清溪去操辦酒席,主要是為了清溪自創的那道“寸草春暉”。

  壽宴在四月初十,距離清溪與顧懷修訂婚沒幾天了。

  趙師傅挺為難的,但客人點名想吃清溪親手做的“寸草春暉”,他只能來問清溪的意思。

  徐老太太不太樂意,按照舊時的規矩,姑娘家說媒後就得留在家裡安心等著出嫁了,現在是新社會,她不強求孫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訂婚、成親前的半月一月的,還是待在家裡合適些。

  “祖母,人家老太太過八十大壽,這麼隆重的酒席交給咱們,那是信得過咱們,我必須接。”清溪笑著勸道。

  徐老太太拉過孫女的小手,反反覆覆檢查了幾遍,哼道:“你也不怕把手弄粗了。”

  清溪順著祖母的視線看了過去。

  前兩年她學廚掌勺,手背還好,手心長了一層繭子,今年酒樓開張後,有趙師傅坐鎮,她休息時間多了,手心又恢復了原來的嬌嫩。

  但去年手心粗的時候,顧懷修也沒有嫌棄過她。

  突然就好想那個人。

  初十這日,清溪帶著一個夥計去了郭家。

  郭家家境殷實,老壽星今兒個特別高興,得知大酒樓的掌柜親自來了,老壽星還專門來廚房待了一會兒,看清溪料理食材。

  “徐掌柜真俊啊,不像廚子,該當少奶奶才對。”老壽星坐在板凳上,笑眯眯地瞅著清溪,和藹地像個鄰家老太太。

  清溪在擇菜呢,聞言微微紅了臉頰。

  老壽星的兒媳婦笑著給婆婆解釋:“娘還不知道吧,徐掌柜這個月十九就要與顧三爺定親了,人家顧三爺包了整個南湖宴請賓客,徐掌柜嫁過去,可比尋常的少奶奶享福多了,再有啊,徐掌柜訂婚在即,還好心過來為您祝壽,您是不是該好好謝謝人家?”

  老壽星年紀大了,外面的消息不太靈通,她不知道顧三爺是什麼人物,但南湖可不是普通的有錢人能包得起的。意識到清溪身份的尊貴,老壽星受寵若驚,連說不叫清溪忙了,清溪再三表示沒關係,老壽星這才放棄,樂呵呵地去了宴客廳。

  人逢喜事精神爽,清溪受老壽星的感染,做菜做的也很帶勁兒。

  酒席上,老壽星還特意給清溪留了席位。

  東家熱情相邀,清溪卻之不恭,派夥計去通知家裡一聲,她在這邊用了飯。

  酒席結束,清溪心情愉悅地離開了郭家。

  郭家住在梧桐巷,巷子很長,街道兩側種了枝葉繁茂的梧桐樹,遠遠望去,就像一條長長的走廊。綠蔭掩映著兩側宅院的白牆灰瓦,清幽安靜,清溪很喜歡這條巷子,謝絕了一輛黃包車,她慢慢悠悠地走著,準備到了巷子頭的主街再叫車。

  未料行到半途,陰沉了三日的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毫無預兆,連聲雷都沒有,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

  清溪再也沒有散步的心情了,急著叫輛黃包車,前後一望,一輛黃包車的影子都沒有,前面主道上倒是不時有黃包車跑過。清溪試圖躲到梧桐樹下,但梧桐樹寬大的葉子也兜不住雨,轉瞬就把她澆成了落湯雞。

  清溪不得不衝進雨中,往前跑。

  雨水模糊了視線,對面有人撐著傘騎自行車漸漸靠近,清溪本來沒在意,忽然那人朝她吹了聲口哨,輕佻調戲的。清溪低頭,就見短衫裙子都緊緊貼在了身上,一定是被騎自行車的男人看了去。

  清溪連忙改成雙手擋胸的姿勢,遮住自己的尷尬。

  無賴的男人離開了,雨越來越大,清溪望著前面長長的似乎永遠也走不到頭的巷子,忽的不想跑了。跑有什麼用,頭髮衣裳都濕了。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會想起對她最好的人,而戀愛中的清溪,想的是顧懷修。

  她想起過完年回來,顧懷修約她去看電影的那個夜晚,雨水連綿,顧懷修一手撐傘,一手將她摟在懷裡,高高大大的身影將她籠罩,不讓一滴水澆到她。殺人如麻又如何,他幼時受了苦,她因為無辜受牽連的人命怕他,那誰去安撫顧懷修當年的傷?

  顧懷修,大概把他所有的體貼溫柔都給她了吧,她卻因為外人胡思亂想。

  沉浸在自責中的女孩,沒聽見她的身後,有輛黑色別克在雨中駛了過來。

  然後,黑色別克緩緩地停在了她旁邊。

  清溪怔怔地扭頭。

  車窗落下,裡面露出一張冷峻淡漠的臉,他沒有看她,也沒有邀請,仿佛兩人並不相識。

  前面的司機冒雨跳下車,替清溪拉開後面的車門。

  清溪再看顧懷修。

  顧懷修一身黑衣目視前方,拒人千里。

  但他還是來接她了。

  清溪咬咬唇,乖乖坐了進去。

  司機關上車門,迅速跑回駕駛座,默默開車。

  清溪有很多話想跟身邊的男人說,可她覺得,他在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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