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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高啊。」母親小聲地說。

  「嘉熙不是白天才來過嘛,晚上還要通電話啊,」她又看了一眼章決的拿著手機的手,低頭把額溫計關了,叮囑章決,「早點睡。」將章決的床頭燈調暗了,才走出去。

  待門闔上了,陳泊橋靜了幾秒,問章決:「你發燒了?」

  「低燒,」章決告訴陳泊橋,「醫生說是信息素變化引起的,明後天就會退。」

  「低燒也是發燒。」陳泊橋很慢地指出。

  章決靜靜地躺著,沒有反駁。

  他看見自己嶙峋的手背,又瞥了一眼露在病號服外的小臂,抬起手,把房裡所有的燈都熄滅了。章決本來便高瘦,手術後瘦得更嚇人了,他自己洗澡都不敢看鏡子,餘光瞥見,也知道自己缺乏美感,關燈後,他躺回床里,側身蜷著,看落地窗外,讓聽筒貼在耳邊。

  至少陳泊橋現在沒看見他。章決心想。

  他時而覺得他和陳泊橋在泰獨立國的那些天近在眼前,時而覺得像是假的。

  在手術注射麻醉劑,章決閉眼之前,他最後想起的是某一天他和陳泊橋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安全屋裡的一場性愛。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讓空氣里的微塵與浮物上下浮動著顯現出來。臨近黃昏的太陽已經不那麼亮,閃著絲絨般的光澤,像甜夢中會有的奇妙光暈。

  他們在三樓做愛,玻璃窗的隔音不好,樓下行人騎車經過的聲音離他們很近,住在棚戶區的居民用泰語高聲談笑,按響自行車或電動車的清脆的鈴。

  陳泊橋汗濕的皮膚貼著章決的摩擦,章決聞到松香與海鹽,聞到薰香的餘味,和屬於他自己的味道。

  一場陳舊的,捨去自我的性愛。

  而與滿是煙火氣的泰獨立國相距甚遠,章決出生的地方現代而發達,從住院部二十一層的特護病房往外望,恰好可俯瞰南半個首都的夜景,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章決為了不錯過陳泊橋的任何一句話、一點聲音,閉上了眼睛安靜地聽。

  陳泊橋那邊有人叫他,他讓章決稍等,低聲和對方說了幾句話,又回來叫章決的名字。

  章決很輕地用鼻音回應,問他怎麼了。

  陳泊橋突然頓住了,過了少時,他才說:「下周。」

  他又短促地停頓了一秒,才繼續:「下周我會去北美的兆華分公司,待四天。不過——我這次沒辦法來新獨立國。因為兆華在新獨立國的業務轉回北美了。」

  章決下意識地睜開眼,隨即牽動了頸部的肌肉,引起一陣刺痛。

  他手抓了一下病床的扶欄,克制著沒呼痛,心裡想的是陳泊橋要到北美了。

  「我——」他本想說我來北美很快,忽然想起最近對他限制頗多的父母,又猶豫了一陣,才對陳泊橋說,「下周我還住在父母家,他們可能不讓我去。」

  「我不是讓你過來。」陳泊橋啞然失笑,他的語氣好像在跟章決說「你想太多了」 。

  「你剛做完手術,別亂走,」他說,「我是跟你報備行程。」

  章決愣了一下,有點呆地說:「哦,這樣。」

  他聽見陳泊橋清了清嗓子,用比往常輕的聲音問:「章決,你很想見我嗎?」

  雖然見不到面,章決仍然有點不好意思,他抿著嘴唇,說:「想。」

  「是麼。」陳泊橋說,他的聲音裡帶著少許笑意。

  章決覺得房間裡的暖氣確實太高了,他又重新坐了起來,抓緊了手機,垂著眼,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才說:「很想現在就能看到你。」

  章決鈍口拙腮,知道自己說不出什麼特別好聽的話。只是還是想也說給陳泊橋聽。

  陳泊橋笑了笑,很輕,但章決聽到了。

  「一個多月而已,」陳泊橋說, 「不是讓你乖乖等我嗎。」

  而陳泊橋的聲線很低,也很溫柔,就得連章決這樣想要不再做夢的人,也會無可救藥地被重新打動。

  章決鬼使神差地說:「對不起。」

  說完才想起他這幾天發現的,陳泊橋好像不怎麼喜歡他道歉,但說出來的話已經收不回來了。

  「沒關係,」陳泊橋這次沒跟他計較,只是簡單地說,「我也很想見你。」

  第三十九章

  新一年的二月五號,章決終於脫下藍白相間的病號服,換回了自己慣穿的衣服。

  這天太陽很好,中午的氣溫不算太低,章決和母親步行經過醫院花園,空氣中綠植香氣宜人。他們坐上車,自住了大半個月的醫院出發回家。

  章決看著車窗外急速掠過的新獨立國的繁華街景發呆,他將頭髮散下來,遮著後頸的紗布。

  母親在隔壁座位,看了一小會兒雜誌,忽而坐起來,伸手碰了碰他的發尾。

  「小決,媽媽陪你去修一下頭髮怎麼樣?」母親熱切地把雜誌的某一面給章決看,「弄成這樣。」

  雜誌上的男性模特生得很好看,頭髮堪堪齊肩,看上去的確還不錯。

  不等章決回答,母親又道:「這麼長也能遮住的,還清爽一點。」

  章決從北美回來那天,母親就對他的髮型發表過看法,應該不是第一天想帶他去找造型師了。

  但章決看看雜誌男模,總覺得這樣的長度,只要一轉頭,即使拆了線,傷疤也很容易露出來,便對母親說:「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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