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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發現時間並不可以清洗一切,他發現痛苦原來可以在一個人的生命里停留這麼久,他發現歐陽坷堅毅的神經,也會有崩潰的危險。

  喻棱是一個稱職的心腹。他知道怎麼給歐陽坷留個人的空間,他知道歐陽坷痛哭的時候應該走開,他知道不應該開口的時候把嘴巴閉上。

  每次歐陽坷踏上懸崖的時候,他會守在懸崖的入口。

  那個地方,喻棱自知不應該踏入。

  可是今天,喻棱踏了進去。

  他的腳步穩重,象在表示他的決心。

  今天是失去眾享的日子。

  三年前,歐陽坷在這裡失去眾享。

  “誰?” 歐陽坷的聲音在喻棱踏上懸崖的瞬間響起。

  他霍然旋身站起來,看見喻棱,有一點驚訝。

  “喻棱,下去!” 歐陽坷紅著眼睛低吼: “這裡不是你應該來的。”

  喻棱沒有聽歐陽坷的話。他一向非常服從命令,今日卻詭異得叫人驚訝。

  他走到懸崖的邊上,側頭看腳下奔騰的大海。

  “從這裡跳下去,還能不能活?” 喻棱問。

  歐陽坷的臉色大變,仿佛這個問題剮了他的心,他的神態就象會隨時撲過來將喻棱推到懸崖下一樣憤怒和失望。

  喻棱冷靜地望著歐陽坷: “如果在懸崖下面架一個很大的網,應該還有活路吧。”

  他對歐陽坷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 “最先進的材料織成的、世界一流的防護網。美國特工專用的逃生的……防。護。網。”

  歐陽坷站在風中,喻棱看不清楚他是因為風,還是真正地在戰抖。

  “你說什麼?”

  歐陽坷沙著嗓子問。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又不能置信地暗了下去。他終於可以控制自己的手腳,擰起喻棱的衣領,激動地問:

  “你剛剛在說什麼?”

  瞬間,喻棱甚至以為他會激動得暈過去。

  “我說,這裡跳下去,不一定會死。” 喻棱任歐陽坷擰著他的領口,平靜地說:

  “那天,從碼頭帶著傷回來,你就一直對著懸崖望。” 喻棱想輕鬆地笑一下,卻沒有辦法在唇邊揚起弧形。

  “所以我在懸崖下面安置了防護網。不過是……以防萬一。”

  歐陽坷驀然安靜下來。他深邃的眼睛盯著喻棱一動不動,似乎在防備喻棱撒謊。

  終於,他把要說的話從牙fèng里擠出來。

  他對喻棱說: “如果騙我,會死得很慘,很慘……”

  “沒有騙你。”

  瞪得大大的眼睛靈動起來。

  “他在哪裡?” 歐陽坷抓著喻棱的肩膀猛搖,力度大得連喻棱也有點吃不消。 “告訴我,眾享在哪裡?”

  喻棱瞅瞅歐陽坷的手,示意他放開自己的領口。

  歐陽坷整個人都活過來了。他不好意思地鬆開喻棱的領口,又忽然重新拽緊: “喻棱,帶我去,立刻,現在就去。”

  意識到自己過於緊張,歐陽坷又鬆開喻棱。

  很快,他們已經坐在奔馳的轎車中。

  “飛機準備好了嗎?” 歐陽坷再次問身邊的喻棱。

  “已經準備好了。車一進機場就準備起飛。” 喻棱再次回答。

  “好,好……” 歐陽坷深呼吸,他知道自己有點失態,試圖讓自己放鬆。

  飛機果然已經準備好了,他迫不及待地拉著喻棱上飛機。

  “蘇州?他在蘇州是嗎?”

  不安地重複著同一個問題。喻棱從容地重複著同一個答案: “是的,他在蘇州,一直在蘇州。”

  歐陽坷還沈浸在激動中,還不曾想到責問喻棱為什麼隱瞞這麼久。

  眾享還活著!

  還活著……

  他心裡只有這一件事qíng。

  眾享,那個在凡間淡淡微笑的男孩,那個撲在自己懷裡死死擁抱幾乎要窒息的人,他還活著。

  呼吸著空氣,生活在中國的某個地方。

  “喻棱,他好嗎?” 歐陽坷難以啟齒地問: “如果見到我,他……他會怎麼樣?”

  他抓著喻棱的手,希望可以得到答案。

  喻棱搖頭,嚴肅地回答: “少爺,我不是眾享。” 這些問題的答案,只有眾享才有資格給你。

  “他一定很恨我……”

  歐陽坷靠在椅背上,反覆地說著。

  心焦如焚地從飛機再轉到早已恭候在機場的轎車上。

  不耐煩地看著窗邊飛過的景物。

  當車在一個破舊的院子門口停下時,又有點不敢動彈地待在車上。

  猶豫片刻,咬著牙挺起胸膛下車。

  在喻棱的指引下進了這個破舊的院落,歡笑聲傳進耳中。

  一片翠綠的糙地鋪在前方,不是一貫看見的人工種植的糙皮,而是真正的雜生的糙叢。

  樸素的平房,一排橫在面前。破舊中因為收拾得整齊而顯現出生機。

  一群孩子正在糙地中玩耍。

  無憂無慮地歡笑著。

  歐陽坷的眼光被一個安靜的背影吸引。那坐在樹蔭的長椅上的人,那麼安靜地、全心全意地看著孩子們玩耍的背影。

  喻棱知道他已經找到了,沒有聲息地離開。

  歐陽坷就站在那裡,靜靜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生怕一眨眼,所有的一切會煙消雲散。

  似乎對歐陽坷的眼光有所察覺,那人腰身輕動,回過頭來……

  很短的動作,在歐陽坷看來卻象經歷了一個世代。

  慢慢地、緩緩地,轉過頭來。象夢中的慢動作,一絲一毫,都看得很仔細。

  歐陽坷的心,隨著他臉的轉動而提起來。

  秀氣的眉、直挺的鼻子、優美的唇邊那兩個淺淺的酒窩。

  當閃亮的眼睛接觸到歐陽坷的時候,歐陽坷仿佛被電到一樣。

  想大叫,想跳起來,想跪在地上痛哭,卻什麼動作也沒有,靜靜地望著那人。

  眾享……

  是眾享……

  眾享呆了一下。連帶著歐陽坷也緊張得無法動彈,害怕眾享逃開。但眾享很快微笑起來,對歐陽坷輕輕招手。

  歐陽坷在瞬間以為自己眼花。他眨眨眼,眾享真的在朝他招手。

  他跑過去,在眾享面前喘著粗氣煞步。

  眾享對他微笑,露出兩個熟悉的酒窩。歐陽坷也想微笑,他嘗試了一下,面部卻緊張得抽搐。

  “找我?” 眾享隨和地問。

  歐陽坷嗓子緊張得幾乎可以冒煙。他盯著眾享,似乎怕他轉眼化成煙塵,用力點點頭。

  “打算把我弄回去再跳一次懸崖?” 眾享問。

  歐陽坷的臉色大變,他拼命想解釋,舌頭卻吐不出一個字。

  不等他回答,眾享“噗嗤”笑起來,連連擺手: “我說笑的,不要當真。” 他指著長椅,象老朋友一樣對歐陽坷說:

  “來,坐吧。”

  歐陽坷不知所措地坐下來。眾享熟悉的體香鑽進鼻尖,心開始撲撲直跳。

  “看,我比他們幸福。” 眾享指著在糙叢中玩耍的孩子:

  “他們都是因為殘疾而被父母遺棄的孩子,有的出生就沒有手、或者沒有腳。”

  “眾享……”

  歐陽坷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貪婪地看著眾享的側臉,心裡有說不完的話要對他眾享。他要向眾享懺悔,要請求眾享原諒他,雖然他的錯不應該被原諒,他希望眾享知道他有多愛他,他想告訴眾享,這三年來他是如何思念著他而度過。

  可是現在,他只能勉qiáng吐出眾享的名字。

  “呃?” 眾享回頭,看著說不話的歐陽坷。他露出了解的神qíng,對歐陽坷說: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真的。”

  “我愛你。” 終於,用盡力氣堅決地吐出這一句。

  眾享聽在耳里,端詳歐陽坷依然英俊的臉。

  “我知道,我也愛你。” 眾享jīng致的臉逸出一點回憶往事而透露的嫣紅: “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歐陽坷緊張地抓住眾享的手: “不要這麼說,不要這樣的態度,眾享。我一直,其實我一直……”

  “老師!” 一個稚氣的身影搖搖晃晃向眾享跑過來: “掉……掉水裡了!”

  小男孩大嚷著,他的右手沒有手掌,卻依然滿臉的天真,眼睛裡充滿了希望和幻想。

  “是嗎?” 眾享牽著他,站了起來張望。

  不知道何年何月買的皮球,已經掉了幾塊外皮還被孩子們當成寶貝。眾享看著幾個膽大的孩子在掉下皮球的池塘邊走來走去,擔心地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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