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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進來的同時,大殿的門被關上,盛夏刺眼的陽光由此被阻隔在門外,看起來就好像她將光明帶來,又隨之帶走了似的。
柯藍微想,她和自己想像中的帝王不太一樣,但是和她想像中的神倒是有幾分相似之處。
身邊一位臣子服飾的人吩咐了幾句,大多數侍衛便都站在了門外,包括原本守在柯藍微身邊的兩位,隨後那位臣子便走到她身邊,低聲道:「柯單于,面見陛下,該行禮呢,請跪地三叩首。」
柯藍微沒有計較對方錯誤的稱呼,也沒有表現出受到屈辱,只平靜道:「我只餘一條腿,跪不下來。」
對方沒再說什麼,而是伸手從身後將她扶起,用身體支撐著她,好讓她屈膝跪下。
這下終於還是維持不住平靜的表情了,柯藍微緊緊抿著嘴,膝蓋僵直,身後的人也不急,耐心等著,她只有一條腿,獨木難支,如何倔強,也終於還是沒了力氣,腿一軟的功夫,被扶著伏地跪下了。
然後三叩首。
本來以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卻沒想到叩首起來,心中的一股氣散了似的,莫名酸楚起來。
她亦是打敗諸多族中的人成為單于的,曾經也被稱為天之驕子,但如今,一切都結束了。
傅平安終於開了口:「你魏語說得很好,你從前來過魏京麼?」
柯藍微懶懶道:「年輕時來過幾次吧,不記得了。」
傅平安已經打量了她許久,柯藍微如今應該是四十出頭,但看起來不過三十的樣子,容長臉,薄嘴唇,眉目深邃,眼神只有些倦怠,看不出有多少悲傷絕望。
她想柯藍微確實不一般,一般人落在這個地步,多少是會流露出絕望的,但對方看上去就好像是休憩的猛獸,只等著一個機會重返山林登上王座。
傅平安不想給她這個機會。
「應該記得吧,你特意前來,是做成了大事的,不至於會忘了。」
「我這一生做成了很多大事,所以你說的大事,對我來說可能不是。」
柯藍微說這話的時候,帶著幾分傲氣,便是此時狼狽伏地,身上氣勢也不減分毫。
傅平安坐在皇座之上,並不就此事糾纏,而是說:「好吧,那說點別的事,你和太平道一直有合作對麼,知道太平道已經被滅的事麼?」
「知道了。」
傅平安翻著案上的卷宗:「據你手下說,太平道有好幾位煉丹師經常會去漠北給你們提供毒藥,其中也包括五色散,但是你成為單于之後,明令禁止將領和士兵服用五色散,對麼。」
柯藍微終於臉色微變。
傅平安便道:「看來你知道五色散的功效。」
柯藍微抿嘴不語。
傅平安推開卷宗:「那麼你還不老實說麼,朕手上有足夠的五色散,足以讓你上癮離不開它,到時你若犯癮,什麼話都會說出口的,就好像那……傅屏。」
柯藍微抬眼看她,因清楚知道五色散的效果,不覺齒冷,眼神冷寂:「你對你的叔叔用了這個?」
「叔叔?他不算,他已經被貶為庶民了,人的身份是他處在的位置,所擁有的財富和資源決定的,就好像你現在,其實也不是單于了,不是麼。」
這話實在攻心,柯藍微緊咬牙關,耳中嗡鳴一片。
「你覺得這三言兩語能動搖朕麼?柯藍微,你成為單于不容易,朕走到今天——也不容易。」
四目相對,柯藍微似乎能從那看似冰原一般的目光之中,看到一片驚濤駭浪。
她想到那些從前探子傳來的暗報,想到自己也知道的
,那些太平道所用的手段。
她忍不住笑了:「對,好吧,我知道你想問得是什麼,當年的永安王,確實是我手下的人殺的,當時我是想策反他,只是他不同意,我手下的將士一時衝動就下了手。」
「哪位將士。」
「他早已在戰場上死了。」
傅平安沉默了片刻。
柯藍微以為她不信,道:「到今日,其實你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無非是想從我這得到個肯定的答覆,我也沒必要騙你,更何況,我也確實怕你用那藥。」
傅平安道:「好。」
她倒了一杯酒,走到近前,又細細看了柯藍微一眼,柯藍微仰頭看她,一張精雕玉琢的美人面,縱是無情也動人。
「來之前吃過東西麼?」傅平安問。
「你們魏國的監獄條件不錯,給我吃了燒雞。」
「那豈不是很油膩,喝杯酒吧。」
柯藍微看著那杯裝在金杯里的酒。
「是毒酒吧?」
「嗯。」
竟然毫不猶豫。
柯藍微忍不住苦笑。
但聞了一口,又辣又清冽,是從未見過的好酒。
柯藍微接過,一飲而盡。
喝完道:「陛下還是心善,竟然還給我留一具全屍啊。」
「那倒也不是。」傅平安老實道,「本來也答應了一直念著你的柯藍鳶,要給她帶去你的人頭,是殺父之仇呢,自然要親自動手,便想著把你的頭一下子砍下來,但是這得帶一把大刀,而且血會濺得到處都是,皇后會不開心的,朕的女兒只有九個月大,也不喜歡血腥味啊……」
說到這,低頭去看柯藍微,見她瞪大眼睛,已經到底咽氣了。